甯州是苦寒之地。
至少,從南邊來的大家都是這麼說的。
顧忱卻不這麼認為。
甯州四季分明,春花夏雨秋葉冬雪,哪個比南邊差?
小小的、抱着懷疑的她第一次來到南邊時五歲。
江南的婉柔風光确實有趣,隻可惜待的時間太短,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是淺嘗而止。
偏偏回到甯州,父母就說情已斷了。顧忱和父親顧常霖留在了甯州,守着狼煙門。
她再也沒出去過,整日就是練武,讀書。
邊疆落雁,大漠飛雪,看得多了也膩了。
顧忱也曾和顧常霖爆發過激烈的沖突——她要自由。
顧常霖怎麼說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脾氣又不好,顧忱年紀小的時候淨是挨打。
年紀大了,顧忱當然不可能受着父親莫名其妙的打,也常常和父親在狼煙門内大打出手。
一開始,當然是遍體鱗傷。
但武學天才的她随着年歲漸長越來越強。到最後,顧常霖都無法占到上風時,她就再也沒挨過打。
那次,顧忱驕傲地把刀抵在了顧常霖鼻子跟前,問他你還要怎麼樣。
顧常霖沒說話,深深地望了顧忱一眼。
他沒有帶着往日裡的暴躁,反而平靜地道:“很好。”
顧忱終于得到了認可,狼煙門的日常事務她也參與其中。
那年,她也不過才剛過垂髫。
顧常霖漸漸不再見人,他對顧忱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和别人打架。”
顧忱也猜出原因,她比同齡人要強上太多了。
修道者的壽命漫長,幾千年的時光裡,十年壓根算不得什麼。
她早早擁有了武力,卻還沒擁有與之匹配的心智。
她豆蔻之年,顧常霖病逝。
和記憶裡永遠冷清清的狼煙門相比,那幾天的狼煙門真稱得上是門庭若市。
五湖四海前來吊唁顧常霖的人都擠在小小的山頭上,披麻戴孝的孤女冷眼旁觀。
有個女人牽着個小女孩問她:“你要不要和我走?”
顧忱實打實地疑惑:“你是誰?”
女人一下愣住了,半晌才道:“我是你母親啊,小九。”
小九這個稱呼她已經許久沒聽過了,就像曾經如夢的年華被壓到箱底,又猝不及防地被人再次擺到面前。
戰勝顧常霖後,她就是狼煙門被承認實力的少主了,和門主一樣受人尊敬,也和他一樣承擔着責任,有着威嚴。
顧忱太聰明,太獨立,太渴望自由。
相應地,她的少年時代也太短暫。短暫到好像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這也是實力的證明,顧忱也再沒把自己當成小孩子看過。
有朝一日還能被長輩這麼稱呼,她愣了愣。
蘇鏡和顧常霖誰也不欠誰的,都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誰離了誰都能活。
蘇鏡嫁了另個宗門的宗主,不久就又有了喜。但是她手上牽着的卻是她與顧常霖的又一個孩子。
當初分開時,蘇鏡故意隐瞞了她懷孕的消息,也沒帶走顧忱。
很多年後,在某個無月的夜晚,叼着草根望天的顧忱才明白這是為何。
她一直不受待見啊。
老天許是知道她這輩子颠沛流離爹不疼娘不愛,給了她個武學的天賦,讓她至少能安身立命。
顧忱當然是不同意蘇鏡的意見的。
這麼多年來,一次都沒回來見過我,這個時候又說要帶我走?
可笑。
顧忱平靜地闡述事實時,蘇鏡卻說,她給顧常霖寫過信說要見孩子的,隻是沒得到過什麼回應。
顧忱半信半疑,卻真的找到了厚厚一沓信。
她一時心軟,答應了母親的要求。
但她也沒忘了父親的告誡。
不要和别人打架在此刻有了新的意義。
寄人籬下,不要起沖突,不要暴露實力。
妹妹無理取鬧,同母異父的弟弟年幼……
兩年過去,顧忱終于受不住這般消磨,掀桌跑了。
期盼了許多年的自由一朝到手,顧忱卻很茫然。
她不敢回甯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