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虧得她親爹媽趕來,好說歹說才沒被村民們拖去祠堂。”小馬喝下一碗湯,舔了舔嘴邊的飯粒。
聽到這裡,宋知胃裡不舒服,有些犯惡心,身體也不自覺緊繃,總覺得能聞到一股黴味,忽然腦子想到之前付廠長在車裡說那個林業局警察被拖到祠堂活活打成肉泥的話,當時下着暴雨,現在聞到的就是他車裡的氣味。
父母因為她的事被人整天戳着脊梁骨,最後郁郁而終,等她坐牢回來,劉廣國也娶了别人,娘家的幾畝地也被村裡人瓜分得七七八八,所有人看見她就像是看見了老鼠,掃把星。
她剛進去的時候想不明白,之前村裡人對她挺好的,怎麼就變成這樣?
後來她才明白,不是都變了,是他們本就如此,那些僞裝和客套是建立在不影響自己利益的基礎之上。
“不變得這般強悍,日子怎麼過?一個人挺不容易的。”小馬雙手撐着大腿搖了搖頭。
一桌子的菜在故事裡涼透,而她們如今坐着的地方,曾經就是瘋婆子的兩畝地。
不是所有的茶餘飯後,都令人愉快,愉快的是那些獵奇的局外人。
下午夏枳被馬小燃拽着給她科普什麼是直播帶貨,對方拿着筆記本記得相當認真。
教學分成了兩組,宋知杭澈帶孩子,夏枳帶小馬。
杭澈去隔壁之前從書包裡拿了她做筆記的本子,宋知在門口等她一起,上課鈴聲響起,杭澈走上講台将本子放下,和前兩次不一樣,她現在已經完全适應了給學生上課的角色。
小朋友們齊刷刷站起來和老師打招呼,“老師下午好。”
“同學們下午好,請坐。”
杭澈目光掃視着講台下的每一張純真的臉,終于在靠窗的後面位置發現了中午惡作劇的兩個小孩,他們一直低着頭根本不敢和她對視。
宋知從後門進入教室,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像個學生一樣仰望着三尺講台的她。
“同學們,上午老師教大家要學會辨認侵害,對傷害的行為大聲說不,大家都學得非常好,但是除了保護好自己的身體,還有一種傷害,大家知道是什麼嗎?”杭澈走到講台旁期待着小朋友們的回答。
大家一陣騷動,有的托着腮,有的撓了撓頭,然後大家紛紛搖頭,宋知看着滿教室的問号,也期待着接下來的内容。
杭澈直起彎下的身體,“除了身體傷害,還有一種傷害雖然不會看不見摸不着,但是也會對受害者造成極大的困擾和影響,那就是同學們平時說的話。”
語言是有力量的,有時候不亞于拳頭。
“說話也可以傷害别人嗎?”有個小朋友提出疑問。
杭澈沖她滿意地點了點頭,“如果老師說你的衣服上的小熊不好看,你的心情會怎樣?”
小孩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破舊的衣裳,“會不開心。”
杭澈走下講台來到小朋友身邊,蹲下來仰着頭趴在桌子邊,露出委屈抱歉的表情,“老師現在向你誠懇道歉,不應該這麼說你的小熊,你會原諒老師嗎?”
小朋友看了看她,猶豫地點了點頭,“會。”
但表情還是很委屈。
“那為什麼老師感覺你還是不怎麼開心啊?”杭澈拉着小朋友的手輕輕搖晃。
小朋友竟是流下了眼淚,然後倔強地抹了一把。
杭澈起身抱了抱她,手摸了她的腦袋,溫聲對她說:“因為小熊聽到了老師的話很難過,但是小熊不會說話對不對?”
宋知想到瘋婆子,雖然隻是匆匆聽聞了她的故事,但那些隻言片語的背後,是一個女人被不斷中傷的過去,現在,甚至将來。
杭澈又對着小朋友衣服上的小熊誠懇地道歉,“小熊對不起,我不應該這麼說你。”
這樣的行為放在大人的世界,簡直可以說是無聊又智障。
但是在小孩子的眼裡,一切都是那麼簡單,純粹。
她明白杭澈想做什麼,盡管有時候我們的努力并不能改變世界,但至少有人願意為了改變那千分之一而努力。
杭澈重新走上講台,從旁邊的本子裡撕出一張白紙,“小朋友們認識這個嗎?”
“一張紙。”“一張白紙。”“上面有線條。”“可以寫字。”
小朋友興奮地叫喊着,杭澈笑了笑,“同學們真聰明,那現在老師對它說你真難看。”
她伸手把這張紙折了一道,然後又說,“你顔色真奇怪。”
又折了一道。
“你的條紋我不喜歡。”
“你怎麼隻有這麼大?”
“你真麻煩。”
“我最讨厭你了。”
“你就是個大麻煩。”
“你離我們遠一點。”
...
杭澈邊說邊折疊,最後把嶄新的紙張揉成了紙團,托在手心上。
“同學們,我剛剛對它說了很多傷害的話,但是我沒有把它撕碎,沒有給它造成傷害,但是我們現在把它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