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陳英都沒再去書房,轉而一日不辍地到福壽堂給老太太請安。
起初幾天老太太留她用早膳,陳英見老太太胃口不好,便主動幫她老人家按摩,又因她人小手嫩,也有練過武的手勁,捏肩揉腿确實比丫鬟伺候得舒坦。
身子一舒坦,心情也好許多,老太太也開始願意跟她閑聊上幾句。
從最開始的緊張拘束,到現在能鎮定自若地與老太太對答,時不時地還冒出些俏皮話,哄得老太太開懷。
老太太心情舒暢,胃口自然也好起來,人也越發精神。小丫頭又一口一個“祖母”叫着,恍惚間,真覺得有這麼個乖巧可人的孫女承歡膝下。
隻可惜這侯府子孫不昌,孫輩隻有言昱安這一個獨苗,偏還身子骨不強健叫人憂心。
這樣一想,老太太便喚人去世子院傳了個話。
第二天,陽光正好,像是有些初春的氣息,暖融融的柔風拂面讓陳英生出些無名雀躍。因為最近老太太對她越發喜歡,她也更加賣力想哄老太太高興。
剛陪老太太用完早膳,她就去耳房裡換衣裳。秋雁幫她換上練武服,又替她束好手腳綁帶,待會兒她要打套花拳繡腿給老太太解悶。
耳房的北窗正對着後罩房,那是福壽堂的嬷嬷和丫鬟門住的地方。老太太喜歡清靜,平日裡沒得召喚,她們也不用杵在跟前伺候,但也不得随意在府中亂逛,多是待在後罩房裡閑坐着聊些閑話。
這不正巧,就聽見有人在聊起陳英來。
“那英姑娘如今來福壽堂是真勤,在老太太跟前還真就像親孫女似的孝順呢。”
“哎喲,她算哪門子的親孫女,論出身興許連咱們都不如呢,一個邊陲來的泥腿子還真敢妄想做侯府千金不成?”
“那還不是夫人可憐她家破人亡,不然她哪來這造化在侯府享這潑天富貴。”
“要我說,她也是個喪門星克死全家,居然還有臉一個人獨活……”
陳英呼吸一窒,煞白着小臉望向窗外。
窗外傳來的閑話,秋雁也聽得一清二楚,她快步走到窗前,猛地将窗扇合上,啪嗒一聲,震得窗紙簌簌直顫。
陳英這才回過神,對上秋雁關切的目光,隻聽她忿忿道,“姑娘莫往心裡去,那些人狗嘴吐不出象牙,最愛背後嚼人是非,早晚落十八層地獄去拔舌頭。”
陳英死死咬住唇,鴉羽般長睫低垂着,也不說話。
随後二人收拾妥當出來,老太太已經坐在院中曬太陽,一邊觀賞翠柏上飛來竄去的喜鵲,瞧着心情很是不錯。
見她過來,老太太眉眼一彎,臉上盡是慈愛。
陳英走到院中,左手為掌,右手作拳,于胸前抱拳一禮。随即俯首似葉底穿蝶,仰面如鯉魚吐珠,一套拳法如行雲流水。
嬌小的身軀如彩帶疾旋,在冬日暖陽下閃動着金燦燦的眩光,光彩奪目更令人不忍瞬目。
直到小姑娘兩頰通紅,鬓邊幾縷碎發被汗水浸濕彎曲着貼在腮邊,像是精心勾勒一般,讓她瑩潤嫣紅的臉蛋,添上一抹不屬于這個年紀的嬌俏與妩媚。
言昱安方才穿過影壁,就聽見裡面動靜,便駐足在垂花門下看了很久。
暖融的陽光落在他半邊臉上,半張臉沉靜淡然,半張臉于陰影中神色難辨,不可捉摸。
覺察小姑娘氣息有些不穩,他提步邁了進去。
“孫兒來給祖母請安。”
冷不防地傳來一個清朗的男聲,陳英動作一停,忙回過頭去,就看見言昱安正朝自己走來。
不知為何,她的心忽然劇烈跳動着,方才好不容易壓在心裡的委屈,在見到他這一刻又不可遏制湧上來,她攥緊手心,默默垂下頭。
似是都沒看她一眼,言昱安越過她,徑直朝太夫人行禮,又親自攙扶着老太太進屋,祖孫二人叙話。
庭院裡隻剩下陳英和秋雁,還有一衆丫鬟婆子。
她們肆意打量陳英,就像是看一場猴戲,那輕蔑的白眼,鄙夷的撇嘴,都毫不掩飾地挂在臉上。
感覺到四周不懷好意的目光,陳英隻覺身上起了一陣惡寒。秋雁拿帕子給她擦汗,一邊引她去耳房換掉汗濕的衣裳。
換完衣裳出來,陳英便去主屋跟老太太告辭。
老太太現下見着言昱安,祖孫二人自有一番話長談,便也不留陳英,倒也不忘拉着小姑娘的手,好一番誇贊她乖巧孝順,拳也打得好看。
一旁的言昱安忽然垂下眼眸,轉動指間茶盞,默了會兒,擡眸朝陳英看去,“确實有進步,阿英最近有練過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