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下心頭的雀躍,陳英含蓄地彎了下唇,朝他盈盈一拜,“多謝公子。”
那邊店夥計瞅了眼櫃台上那疊紙,垂眸撥動幾下算盤,頭一擡,“一共十兩五錢,今兒個您仗義疏财,便算您十兩銀子好了。”
男子臉上表情一下凝固住,陳英心裡突然忐忑起來,嫩蔥般的手指忍不住緊縮。
這支湖筆是用上好青玉所制,又是由名家精心雕刻。與其說是一支供書寫用的毛筆,倒不如說是一件貴重奢侈之物。尋常人家自是不會買,倒是富貴人家一擲千金慣了,倒也不會在乎價錢幾何。
可眼下情形,怕是真叫人家為難了。
見男子握緊錢袋一動不動,那店夥計又輕喚了聲,“公子?”
男子回過神再看向陳英,不禁面露尴尬,欲言又止。
半晌後,那攥着錢袋的手終是緩緩垂下,他皺眉拱手,咬牙道,“在下囊中羞澀……實在抱歉,幫不了姑娘。”
“無妨,我改日再來便是,公子不必介懷。”陳英欠身回禮,暗暗壓下心底的失落,朝他坦然一笑。
視線低垂,恰巧落于櫃台上那支湖筆。睫羽輕顫幾下,她默了會兒,轉身朝門外走去。
盡管方才少女笑容嬌媚,可眼中仍難掩失落。男子下颌緊繃,望着那遠去的背影默了會兒方才離去。
回到武安侯府。
陳英翻出平日攢錢的木匣,又一遍遍細數碎銀子,眉頭越皺越緊。最後長歎一聲,合上木匣趴在梳妝台上,小聲嘟囔,“怎麼辦,還是不夠……”
秋雁端着針線笸籮進來,看了陳英一眼。她紅着臉低下頭,語氣很是愧疚說,“姑娘這下攢了半年的月錢全沒了,都是奴婢的錯。奴婢繡活還算可以,要不奴婢繡個花樣,姑娘再動幾針縫上荷包當做生辰禮,姑娘看可行?”
明日侯爺就要告祠堂,三日後是言昱安的生辰,要在府中舉行冠禮。
往年言昱安的生辰禮她都送過糖畫、彩陶娃娃、栗子糕,芙蓉餅……
盡管都是她當時覺得最好的東西,可現在回想起來,簡直讓她羞愧得無地自容。直到去年她才曉得,送禮要投其所好,她看言昱安寫得一手好字,便琢磨着要送他一管好筆。
可如今好不容易相中那支玉制湖筆,剛攢夠的銀子又弄丢了。
眼下除了繡荷包,實在也想不出别的法子。
可若真讓秋雁代她繡荷包,陳英又覺得虧心。雖說言昱安平日所用也是府中繡娘做的,可要是作為生辰禮假于他人之手,心意上總覺得不妥。
思忖了會兒,陳英起身接過秋雁懷中的笸籮,牽唇一笑,“世子哥哥的生辰禮,當然是我親手繡才有誠意。”
語調清婉,聲若莺歌。
支摘窗外,垂絲海棠多半未開,一簇簇粉嫩花苞在枝頭靜默低垂。陳英坐在窗邊低着頭,認真撚針穿線。明眸櫻唇,日光照在她纖細的脖頸間,肌膚白皙瑩潤,清水出芙蓉也不過如此。
秋雁一時看呆住。猶記得她剛來侯府時還是個半大的姑娘,梳着雙丫髻,臉蛋圓潤,一雙明澈的大眼睛,誰見了都心生歡喜。陳姨娘是她姑姑,容貌已是百裡挑一,可英姑娘如今還未及笄,容貌已尤勝幾分。
明年姑娘也要及笄了,單憑這副好相貌,也合該尋個好人家。雖說出身是低了些,但好在她從小讨老太太喜歡,到時候老太太為她尋個清正的讀書人家做個正頭娘子也是極好的。
秋雁走過去,湊近看了眼她手裡的繡繃,陳英微揚起臉,眉眼彎彎,笑道:“原來繡荷包也沒多難,你瞧,可還有哪裡需要改的?”
看着那錯雜的針腳,秋雁抿了抿唇,有些艱澀道:“改就不必了,不如再重新繡一個?”
“啊?”
陳英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麼,愣怔了半晌,又瞧見秋雁彎下腰,正在笸籮裡翻着花樣式,想是真的要叫她重新繡一個,她忍不住哀歎一聲,小聲嘀咕說:“這刺繡可比練武還要難……練武隻出些汗,刺繡可是要紮手指……”
她想起之前姑姑教她女紅時的場景,突然感覺渾身一顫,不自覺搓了搓手指頭。
她看向秋雁,聲音輕柔又動聽,“我繡活兒一向不好,世子哥哥是曉得的,應該也不會笑話我吧。”
秋雁隻是聽着,從笸籮裡取出個青竹紋式的繡樣,又挑了幾色絲線,也不搭話。
她自然是相信陳英的話。世子爺是侯府獨子,從小也沒個兄弟姊妹,性子原就孤僻清冷,可自打陳英搬進世子院,又是教她讀書識字又是教她習武練功,兩個半大孩子相處得親如兄妹。
從前沉悶寡言的世子爺,也日漸變得明朗溫厚。太醫也說他身子骨越發康健,老太太和夫人待陳英也越發親厚,陳姨娘瞧在眼裡也是歡喜。
秋雁将重新繃好的繡繃子遞給陳英,看她仍是一臉不情願,伸手要接過她手裡的針,“還是讓奴婢來繡吧?”
抿了抿唇瓣,陳英搖搖頭又垂眸認真撚線穿針。繡樣上的青竹挺秀文雅,跟世子哥哥十分相稱,想象着他佩戴上自己親手繡的荷包,她指尖蓦地輕顫了下,心潮浮動難以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