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昱安颀長的身影,此刻如寒山孤松般冷冽,琥珀色眼眸似凝上一層薄冰,視線沉沉落在陳英身上,還有那株分外刺眼的紅梅上。
那種悄無聲息注視下,讓人無端感到緊張,陳英猶豫一下,還是抱着梅枝小跑過去,朝言昱安匆匆行禮。
“你來了。”她輕咬着唇瓣,仿佛一個犯錯的小孩,因心虛而露怯。
可那雙琉璃般清澈的眼瞳裡,方才還映着梅花,還有眼底那難掩的喜悅情緒,令言昱安不由自主地想要呵護她的小歡喜,直至百歲千秋。
這般想着,言昱安沒有說話,隻是忽然伸過手,取走她懷中梅枝。
如脂玉般冷白修長的手指,捏起那紅豔豔的梅枝,陳英不明所以,擡起頭愣愣地望向他。
在她迷茫目光中,言昱安拿起梅枝淡淡看了兩眼,然後慢慢彎起了唇角。
此時大雪初霁,天清氣朗。
時而有細小晶瑩的雪塵,被風吹進眼睫洇濕了眼眶。
陳英悄悄擡手抹了下眼尾,不經意瞥見不遠處的趙雲君,後背忽然騰起一陣燥汗,隻覺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枝出牆的紅杏,更糟糕的是,還被丈夫當場折枝的那種。
正胡思亂想着,陳英又悄悄擡頭,看了言昱安一眼,不巧被他抓個正着。
下一刻他便将梅枝扔到平康懷裡,然後牽起陳英的手。
在四周驚異的目光下,言昱安悠然一笑,“聽聞寺院後山梅花開了,阿英想不想去看看?”
那手掌寬厚有力,十指交握,綿密的熱意透過掌心,正一點點傳到她身體裡。
陳英呆了一瞬,然後紅着臉看向言昱安,見他亦如平常般溫柔,目光坦然地望着自己。
心底忽然一松,她抿了抿有些發幹的唇瓣,輕輕點了下頭。
然後一行人便朝外走去,隻不過就在衆人轉身時,言昱安眸光清淡,似是無意間瞥了眼不遠處的趙雲君。
萬法寺後山有一片梅林,此時正是紅梅綻放時節,再加上漫山積雪尚未消融,此時朵朵紅梅綴滿枝頭,在皚皚白雪映襯下,越發美得驚心,令人不忍瞬目。
今日有不少女眷是專程來寺中賞花遊玩的,當然更多的則是借此良機,為自己相看如意郎君的。
不一會兒功夫,他們來到後山這片梅林。
入眼皆是絢爛盛放的紅梅,望着四周遊覽賞花,眉目傳情的少男少女。一個胡須稀疏的中年文士忽然大喊一聲,“言大人,請留步。”
在他的叫聲中,四周忽然一靜,無數雙眼睛齊刷刷看過來。
“哎呦,那位便是解除雲州之危的言大人啊。”
“竟是生得如此俊美,聽聞他還是新科狀元郎呢。”
竊竊私語中,言昱安依舊坦然自若。
陳英卻是相反,她悄無聲息往後挪步,站在一株梅樹旁,擡起手臂假裝在攀折梅枝。
是以沒人想到,她是和言昱安一同過來的。
那中年文士是雲州書院的岑夫子,也是雲州老城主的幕僚之一,此前曾見過言昱安幾面。這時,他領着一衆青年文士正朝言昱安走了過來。
“老朽率書院學子們在山上涼亭舉辦了賽詩會,不知言大人可否纡尊移步一觀?”
岑夫子喜溢眉梢,一邊忙着作揖,視線一邊往言昱安身後掃過,發現隻有幾個随侍,此外并無旁人作陪。
見這情形,岑夫子臉上笑容越發誠摯,語氣也更熱絡,“雲州學子們可都期盼已久了,今日可定要一睹狀元郎風采啊。”
随即,他率先提足,寬袖一揮,“言大人,這邊請。”
言昱安彎唇一笑,這一笑竟是十分愉悅。他嘴角輕揚,朝岑夫子微微颔首,悠然說道,“既如此,言某便卻之不恭了。”
他的聲音清潤又高朗,“如此盛事,理應錦上添花。今日賽詩得魁首者,言某将為其手書一封京城學府的舉薦信。”
他的聲音剛剛落下,陳英便聽到四周一片驚呼聲。這種驚訝她是清楚的,天下莘莘學子哪一個不是夢想進入京城學府,從此踏上青雲梯。
四周氣氛陡然一變,尤其是方才還眉語目笑的青年郎君們,此刻都紛紛擡起頭,肅然遙望着山頂涼亭,他們眼神中無不流露出興奮的光芒。
岑夫子心中大喜,更是迫不及待地,想将這個好消息傳達給山上學子們,于是借由安排事宜,先行匆匆上山去了。
就在衆人還在議論賽詩會的時候,忽然一個披着赤紅色鬥篷的女子撞了過來,眼看就要撞進言昱安的懷裡。
幸好平康眼疾手快,擋在言昱安身前,那女子就直愣愣撲進平康懷中。
她慌亂地站起身,待看清自己撞到的人後,臉上神情一僵。
但很快她又腳步一提,繞到言昱安面前,手指攪動着帕子,一臉嬌怯地望向言昱安,聲音更是刻意地溫柔,“方才是雙甯沒注意腳下的路,驚擾了大人,還請大人原諒。”
她說了謊,其實早在言昱安說話時,她就已經悄悄挪步過來,掐算好時機故意撞上去的。
盡管家中已安排她進京議親,但此刻隻瞧見人一面,她的心便狂跳不止。隻覺世間郎君千千萬萬,皆被眼前的男子比了下去,如今的她隻顧癡癡望着言昱安,怕是從此再也看不進旁人了。
言昱安唇邊揚起一絲輕嘲,直接轉身離去,就連一個正眼都沒瞧過她。
趙雙甯的眼眶瞬間泛紅,手裡帕子都快攪爛了。
她心情還沒平複,循着言昱安潇灑離去的背影,終于見他在一株梅樹旁停下。趙雙甯目光閃了閃,這才注意到那梅樹旁還站着的陳英。
陳英也沒想到,言昱安會在這個時候朝她走來,忙小聲提醒他說,“你不是要去賽詩會嗎?”
“不急,讓消息再往外散一會兒。”言昱安的聲音壓得有些低,似有意或無意地湊近她耳畔,“待會兒你可要跟緊我,莫再給旁人可乘之機。”
陳英自然聽得出他的意思,可自己也不傻。
方才在一旁,她可瞧仔細了,那位雙甯姑娘隻不過是同他說句話,就引來周圍無數少女的眼紅妒忌。
她與言昱安無名無分,她可不想成為衆矢之的,若是能悄悄躲在人堆裡,不被注意到才好。
可是還沒等她付諸行動,衆目睽睽下,言昱安就已經走過來。紅梅雪映下,他的身影英英玉立其中,他的目光是那麼溫柔,那麼從容,亦是那麼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