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說‘家人最重要’這種話從她很少着家的父親嘴裡說出來,簡直諷刺的令人失笑。
可她的父親卻語重心長地告訴她,一切都過去了,任性夠了,也該回來了,他們是惺惺相惜的一家人。
“爸,我其實……”
“哈,還真是搞笑。”朝日奈光翹着腿靠在沙發上,原先還因為泷澤雪繪的抗拒不打算多管閑事,直到在聽麟太郎說出那種話她卻一聲不吭受着的時候,終于忍不住再次發作,,“明明自己的女兒在國外這麼多年都不聞不問,現在倒是想要她留下來了。”
一句話說出來,不僅是麟太郎愣住,連坐在旁邊的其他兄弟臉色都瞬間變了。
“光。”
泷澤雪繪是最忍不住的一個,警告的眼神直接朝他刺去。
别鬧得太過分。
“怎麼了,我哪句說錯了?”朝日奈光這次卻壓根不理她了,明明前一秒還好好的,此刻卻像火藥桶一樣一點就着,“我倒想知道你留下來能做什麼?一心一意給你那寶貝妹妹當全職保姆麼?麟太郎先生,你身為她的父親我也實打實的尊敬你,今天有冒犯你的地方我道歉,誰讓我天生就聽不得這種假模假樣的話,不過好在我旁邊的這個人脾氣好,能憋着連一句怨言都沒有,甚至能在自己父親記錯自己喜好的時候還能面不改色吃下最讨厭的東西?!”
“朝日奈光,把嘴給我閉上——!”
泷澤雪繪猛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覺得這個男人今天簡直是瘋了,她自己都不會往出說的事,誰給了他這種能耐?
一旁讓雅臣抱着的小彌還從沒見她這副怒火中燒的模樣,吓得眼淚都差點掉下來了,麟太郎立刻拽了下她的胳膊,勸慰道:“雪繪,不要吵架。”
可此時她的臉色已經黑到極點,深吸了一口氣再用力呼出來,等火氣被勉強壓下去了才重新說道:“爸,時間不早了,您今天先回去吧,我送您。”
***
因為一本戶籍頁而引出的事,收尾簡直爛到極點了。
泷澤雪繪一路開車把麟太郎送回去他們夫妻倆住的地方,又接受了十幾分鐘的思想教育,火氣本來已經被滅的差不多了,可當她重新回到日升公寓,看到坐在沙發上像沒事人一樣翹着二郎腿的朝日奈光時,那股被強壓下去的無名火又不由自主地春風吹又生了。
車鑰匙嘩啦一下被丢到茶幾上,泷澤雪繪直接走到他面前,冷着臉問道,“你怎麼回事,剛剛用那種口氣跟我爸說話,瘋了嗎?”
“你沒聽他怎麼說你嗎?”對面,朝日奈光的表情同樣因為她這一句夾槍帶棒地質問變得不是很好,“說你不是個負責的姐姐,你就一點反應都沒有麼?”
“今天的事本來就是我的責任,讓他說兩句怎麼了?如果不是我的疏忽大意繪麻也不會連家都不敢回,他說的哪點有錯?!”
“是,可我就是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這麼聽其他人的話了?你搬到日升公寓沒幾天我們就都記住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可他知道嗎?”
“其他人?你是不是忘了,你口中的‘其他人’那是我爸,我聽我爸的話還錯了不成?”泷澤雪繪冷笑了一下看向身側,長子不知在什麼時候扯住她的胳膊,卻被她輕輕拉開,啞聲道:“你别管雅臣哥,這是我和他的事。”
一點就着的氣氛裡,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朝日奈要不是很明白為什麼他們兩個忽然就吵了起來,就算光之前說的過分了一點,但也不至于讓雪繪發這麼大的火。
朝日奈要不禁拍了下他的肩,本想勸他别再說了,卻被朝日奈光一句“我得說”頂了回去,他的臉色很少變得這麼爛過,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本來也不想鬧得太難堪,可那個男人說的話,字字句句都像戳在他的心上。
那樣一個在第一場婚姻裡極不負責的男人,怎麼能冠冕堂皇說出這種話的?!
他拂開了朝日奈要的手,又向前逼近了一步,質問道,“我知道你要強,可拜托你也看看,也在乎一下自己行不行?他是你爸,又不是什麼辯解一句就能死掉的大人物。你出國的時候他關心過你嗎?有沒有人跟他說過你在外邊過的一點都不好?!他是把心疼繪麻父母早亡沒人照顧,可接回家之後他又去哪兒了?你怎麼不問問在你拉着拖油瓶的時候,他做什麼去了!”
他說的話實在太過現實,泷澤雪繪的眼睛裡不由得閃過一絲紅,徹底斷了心裡緊繃的那根弦。
“怎麼了,我爸愛對我怎樣就怎樣,我樂意,什麼時候還需要你教了?還有我是不是還得感謝你啊?謝謝你幫我打抱不平,還順便把我爸教訓了一頓?!”
趁他們吵得越發厲害之前,朝日奈要立刻上去捂住她的嘴,另一手架住她的脖子将泷澤雪繪拉遠,說道:“光,你回去。”
這樣吵,有什麼意思?
明明是在為對方着想,不過是不小心觸動了痛處而已,誰會舒服?
朝日奈光悶了一會兒,也能料想到這樣不會有什麼好結局,但他心裡依舊不痛快極了,臨走的時候還洩憤般地将那碗沒吃兩口的胡蘿蔔素面摔進垃圾桶裡。
“朝日奈光你給我……唔唔唔!!”泷澤雪繪沒掙紮幾下就被重新按下,後來等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電梯口了,她也逐漸冷靜了下來。推開朝日奈要的胳膊闆着臉走到沙發邊上坐下,仰着頭的時候又嫌天花闆上明晃晃的吊燈刺眼,幹脆一将把濕漉漉的毛巾蒙到臉上,不說話了。
朝日奈要看到這裡,緊繃的心弦總算才松了不少,他和長子交換了一下眼神,又走到廚房從冰箱裡取了幾瓶花裡胡哨的酒瓶子出來,用膝蓋碰了碰她的腿:“别生氣了,起來,我陪你喝酒。”
他們兩個剛剛吵得都快翻了天了,就算再怎麼唉聲歎氣也都是那個結果。
可泷澤雪繪卻依舊沒有動靜,仰着頭環着胸,像是一尊雕像似的一動不動。
朝日奈要不禁咋舌,幹脆伸手過去把她蓋在臉上的毛巾直接掀了,“喂喂,你不會哭了吧雪繪……”
故意挑釁的男人當即得到了忍無可忍地一拳。
泷澤雪繪冷哼一聲,把毛巾從他手裡搶了回來,“煩死了,這種時候喝什麼酒啊,顯得我像是那種會借酒消愁的人一樣。”
“那你不喝?”
盛滿黃色液體的玻璃杯在她眼前晃了晃,泷澤雪繪看得直眼暈,咬着牙恨恨地道,“不喝白不喝!”
手中的酒杯立刻被奪了過去,男人莫名笑了一下,接着手指擡起将領口扯松了些,擡眸看向不知何時向他們聚攏過來的其他兄弟。
朝日奈右京在他身邊坐下,直到泷澤雪繪一口氣喝完杯子裡的酒時才忍不住說道,“我還以為,你和光是絕不會吵架的類型。”
“對啊,我們的确很少鬧矛盾……不對,應該說是從來都沒有吵過架。”泷澤雪繪握着酒杯,盯着裡面的冰塊有一下沒一下的轉着,“怎麼說呢,之前還在意大利的時候他就聽我說了不少我家的事,對爸爸也一直有意見,但我沒想到他真會吵這麼兇。”
“意見?”
“大概就是覺得,他不是那種有責任心的父親吧。”
泷澤雪繪輕描淡寫地嗓音說得含糊極了,右京看着她,終于還是在她俯身去拿酒的時候,忍不住開口問道,“我一直都不知道,麟太郎先生之前,為什麼會離婚?”
泷澤雪繪探出去的胳膊立刻一滑,差點撞到桌子上。
“不方便說麼?”朝日奈右京笑了一下,“如果不好開口的話就算了。”
“不是,可以說的。”泷澤雪繪握緊酒瓶,順便幫朝日奈要面前喝空的杯子裡倒滿,之後才沒什麼情緒地道:“因為出軌。”
身邊的男人頓時一嗆,尴尬地擦了下唇角,“誰,誰出軌了?”
“是我媽,放心。”泷澤雪繪淺淺地喝了一口,避重就輕地把曾經的陳年爛事說了出來。“她趁爸爸在外面工作的時候把男人叫到家裡亂搞,後來我報了警,等爸爸從國外回來之後,他們就離婚了。”
“……啊,原來是這樣。”
或許是這種關于婚姻的話題太過沉重,身旁的幾個男人很久都沒有說話,泷澤雪繪有點受不了,舔了舔唇,輕輕踢了朝日奈椿一下,“對了,我剛剛忘了問你,你最後是在哪找到繪麻的?”
“一個大象滑滑梯的小房子裡。”
“……那是什麼地方?”
“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公園,小的時候我和梓經常過去玩,也帶繪麻去過幾次……”朝日奈椿說着說着就覺得她的臉色不對勁起來,不禁吞了下口水,“這是可以說的嗎?”
如果被這個女人知道他們又偷偷帶繪麻出去玩,一定會被罵的很慘吧。
畢竟那可是被稱為他們三個人秘密基地也不為過的地方。
但泷澤雪繪竟一反常态的沉默了,歪着頭盯了他一會兒,過了片刻才開口,“那還挺好的。”
朝日奈椿自然因為這一句莫名其妙的誇贊搞得一頭霧水,“什麼挺好的?”
“可能我一直覺得自己是最了解繪麻的人,現在突然有人接了我的班,還比我更快地找到她……挺好的。”泷澤雪繪垂眸,臉上平靜得沒有表情,隻是又端起一杯酒液滿滿的酒杯,全數灌下。
她從始至終都以為,就算繪麻不說,她也知道妹妹在想什麼。
可現在第一個找到繪麻的不是她;能及時給予她安慰的也不是她;甚至無法想象繪麻在說出那句‘對不起’的時候,會是怎樣的心情。
原來她從一開始的方向就錯了。
如此自嘲地想着,泷澤雪繪又倒滿一杯要喝,半路卻被一隻大掌攔下,朝日奈要抓住她的手腕,趁她走神的時候将酒杯拿走:“你喝太多了,雪繪。”
“多?”女性卻笑了起來,搖了搖頭,“我酒量好得很,隻是喝了幾杯而已,一點都不多。”
她心裡堵得厲害,頓了頓又說道,“其實回頭想想真的很明顯不是麼,繪麻和爸爸長得并不像。”
“長相又能代表什麼,你和麟太郎不也長得一點都不一樣嗎。”朝日奈椿一時口快,不假思索地就說出這句話來,可他也很快就反應過來,在泷澤雪繪莫測的視線裡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巴掌,“不是,我瞎說的……”
泷澤雪繪低低嗯了一聲表示理解,可烏黑的瞳孔卻并沒有焦距,像是被蒙在一片茫茫的黑霧中似的,她抿了抿唇,重新拿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沒事,繼續喝吧。”
可另一邊的雅臣還沒有從他們的話裡掙脫出來,泷澤雪繪也瞧見他一直不出聲,不禁舔了舔唇,塞了一杯果汁過去。
長子在掌心被塞進玻璃杯的刹那清醒過來,他捏着杯壁,一字一字認真地斟酌着話語,半晌才道,“雪繪,繪麻剛回來的時候,對麟太郎說的話觸動真的很大,但你不要太擔心,畢竟在一夜之間接受自己的身份,對于成人來說也實在太難。”
“所以再多給她一點時間吧,等繪麻長大就能理解了,你說呢?”他輕聲勸慰。
窩在沙發上的泷澤雪繪向他看了過去,腦海裡,閃過的都是剛才妹妹哭着和她說的那些話。
“可是就算長大了,血緣這種東西也是永遠無法改變的,不是麼?”她搖着頭,輕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