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連家都沒回,繪麻提着書包就馬不停蹄地趕去醫院,沿途還買了姐姐愛吃的草莓可麗餅。
自姐姐和爸爸的争吵後,泷澤雪繪就拒絕了任何人的探視,這已經是第三天了。繪麻糾結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要來醫院找她,可當一路小跑着到病房門口的時候,卻不敢進去了。
“哎,您好……”她扭頭抓住了剛好路過的護士,“我姐姐怎麼樣了?”
“你說26床的病人麼。”護士道,“她挺好的啊,正好我要進去換藥,你和我一起來吧。”
“謝謝。”繪麻連忙點頭,盯着她去護士站看藥單,等藥配好後又乖乖跟在她身後,一起進病房去了。
但她沒有想到的是,除了自己之外來探病的人竟然出奇的多。
朝日奈雅臣和幾個人圍着病床,正低低地在讨論着什麼,整個病房裡充斥着一種并不愉悅的氣氛,甚至連爸爸都來了。
泷澤雪繪聽到開門的聲音,緩緩傾身,目光穿過人群落在了進來的小姑娘身上。
“你怎麼來了,小千?”
“我,我剛放學,就想來看看你。”她背着手吞吞吐吐地說着,也就是此時,繪麻才發覺她并不是穿着病号服,衣裝整齊的側坐在病床上,連輸液管都拔了。
“姐姐,你這是……”
“诶,護士這不是正好也來了嗎。”站在雪繪旁邊的渡邊慎對繪麻來說有點眼生,他擡手,越過她丢過去一張紙,“你看看上面還缺什麼,弄好了告訴我,我們要辦出院,快點。”
出,出院?
繪麻臉色立刻心裡一緊,湊到護士旁邊去看,竟真的是一張出院申請。
“不行啊,我姐姐才剛好轉幾天,現在怎麼能出院呢?”
她不喜歡他們公司裡的人,也不知道他們到底都把姐姐當什麼了,白天像陀螺一樣腳不沾地的忙還不夠,現在生病了還要來逼着強行出院。
繪麻無助極了,知道自己人微言輕,連忙求助地看向四周,想讓他們也幫着說幾句話,“爸爸,雅臣先生,姐姐她不能出院的對不對,你們快說句話呀……”
“小千。”見她越說越着急,泷澤雪繪立刻擡手阻止了她,“是我自己想走的,反正也恢複的差不多了,住在醫院也是浪費時間,這和我們公司沒有關系。”
她搖搖頭,眉眼間也浮起疏離的淺笑,繼續問,“護士小姐,我有點急。所以麻煩您再跟我說說要怎麼弄,是不是要主治醫生簽字,或者,我需要要承擔什麼責任?”
——所以這是就算不被允許,也要強行提前出院?
護士被這陣勢看愣了,揪着出院申請半晌才道:“需要主治醫生簽字和費用結算證明,直系親屬和本人還需要簽署一份協議,如果身體因為提前出院出了問題,我們是概不負責的。”
“我明白了。”泷澤雪繪點點頭,接着從挎包裡取出一張銀行卡遞給旁邊的的渡邊慎,“你先幫我去繳費,密碼是我的工号,你應該知道的。”
“這麼放心我啊,就不怕我拿着你的卡出去亂刷?”渡邊慎笑了幾聲,看泷澤雪繪并沒有想要搭理他這個并不合時宜的玩笑話時,隻得自讨沒趣的聳聳肩,夾着卡出去了。
可是繪麻依舊不理解姐姐為什麼要怎麼做,等渡邊慎一走就連忙小跑到她的面前,晃着她的胳膊央求着,着急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姐姐,你真的不能出院,如果你不喜歡這裡的話我就經常來看你,或者我們換一家醫院也可以……”
“可我隻要在醫院呆着就渾身難受,比起一天到晚有很多人過來講着糟心的事情,我更喜歡一個人呆着,至少耳邊和心裡清淨。”泷澤雪繪沒什麼情緒地笑了笑,将妹妹握着肩膀輕輕推到一邊,接着長睫擡起,看向了自己的父親,背過身,從床頭櫃裡拿出那兩份已經拟好的出院申請,放到他的面前。
“簽吧,爸。”她心平氣和地叫他,“簽完我就可以走了,我們都可以走了。”
麟太郎坐在那裡看了她很久,卻一眼都不看那張單薄的紙,過了半晌才低聲道,“我以為你今天主動打電話讓我來,是有話想和我說。”
“是啊,我這不是有事情像拜托您嗎?”泷澤雪繪轉着腕表,啪啪兩下就扣好了,像是完全忘了前些天險些撕破臉的事情,“我是鐵了心要出院,就算您不簽,我今天也照樣要出去。”
麟太郎因為她的話沉默了許久,半晌後,終于在繪麻錯愕的目光裡拔下筆帽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擡起頭遞進她的手心裡,“雪繪,爸爸會尊重你的意願,你不需要這樣。”
“是麼。”泷澤雪繪仔細看了看,沒有問題,接着便慢條斯理的裝進文件袋裡,連車鑰匙一起遞給了入江,似笑非笑地又問了一句,“既然您尊重我的意願,那如果我說我想回意大利去,您同意嗎?”
麟太郎不動聲色,隻是凝視着她的目光愈發深沉。
見他如此反應,泷澤雪繪立刻笑了起來,她擺擺手:“我開玩笑的,您不要當真。”然後無事發生一樣神清氣爽地挎着包,繼續說道,“您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有時間的話就多陪陪繪麻吧,她快要考試了,壓力也大。您開導一下,或者,僅僅是說說話也好。”
“嗯。”麟太郎低低地應了一聲,然後便是沉默,許久後喉結上下一動,才吐出一句話,“我和你美和阿姨,最近會經常去日升公寓坐坐。”
他頓了頓,似是在觀察她的反應,又問,“你會在的吧,雪繪……”
“您走的時候給我打電話,我送您去機場。”泷澤雪繪沒看他們,輕輕地撕掉手背上止血的創可貼,丢進垃圾桶裡,她的臉上沒有表情,隻盯着窗台花瓶中的一束雛菊,手輕輕地落在了上面,“其他的,還是算了吧。”
他們或許,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無話可說。
說完,她頓了頓,将小雛菊插在繪麻的耳邊,起身離開。
待下樓的時候,渡邊慎已經開着車在路邊等了。
車裡的氛圍很沉悶。
窗戶開着,洶湧的空氣從外面擠進來,泷澤雪繪胳膊搭在車窗上,微蜷的手指輕輕抵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麼。
“啊,對了。”忽然,渡邊慎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車裡的沉寂,“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說。”
“什麼。”泷澤雪繪臉色變了變,“公司出問題了麼?”
“那倒不是。”渡邊慎握着方向盤回想了一下,不知是為了故意活躍氣氛還是什麼,而後才道,“我就是覺得你妹妹和我女朋友長挺像的。”
她愣愣聽着,然後,忍無可忍的翻了白眼。
“滾啊。”
……
唯一值得高興的,是在她住院請假的幾天時間裡公司的工作依舊在有序推進。
泷澤雪繪對于自己一手組建的團隊十分驕傲,全公司一起向同一個方向努力奮鬥的感覺很好,至少這會讓她下意識的認為——自己并不是一個孤立無援的個體。
而她依舊每天忙的腳不沾地,每天為了替公司争取利益厮殺的頭破血流、不留情面。她像是一點都沒有受到那日争吵的影響,隻是近乎有半個月沒有回到日升公寓,因為她無法理解麟太郎,麟太郎也無法對她的極端感同身受。比起令人窒息的緘默,還不如不見比較好。
她知道父親也是這樣想的。
夜裡又加班到八點多,夏季黑夜來臨得晚,天際還隐隐透出點微光。
她打開網頁,翻看了最近的财經新聞,然後捋順了上個季度公司的審計報告,她對這樣緊湊的工作節奏很滿意,最後隻要再将這些足有半指厚的文件凝練成一份報告呈給會長看就可以了。
忙完這些,她才有時間給繪麻打通電話,卻發現手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沒電關了機,她蹙眉,和鍵盤難舍難分的手這才松開。
臨下班的時候其實有應酬,但渡邊慎怕她又喝吐血就好心幫忙去了。既然如此,泷澤雪繪也收拾東西準備走人,下樓又繞到便利店買了一盒牛肉便當準備當今天的晚飯,沒想到出門的時候卻意外看到了那一道熟悉的影子。
在徹底暗下來的天色裡,街邊的路燈已經亮起,華燈初上,朝日奈棗靠車站着,在夜風裡站成一種等待的姿勢。
泷澤雪繪頓了頓,但還是在他半點不移的目光裡,硬着頭皮走過去。
“這麼巧。”
“不巧,等你而已。”朝日奈棗搖搖頭,“我給你打了電話,但是一直不通。”
“抱歉,手機沒電直接關機了……”泷澤雪繪有點尴尬,不确定又不好意思問,“你不會一直在這裡等我吧?”
“剛來,也沒有很久。”朝日奈棗說着,邊向她手中提着的便利袋看了眼,挑挑眉,“這才出院幾天,你就吃這個?”
“便當加烏龍茶,我還買了芒果班戟和冰激淩當小甜品……不好嗎?”
或許是因為太久沒有見到朝日奈家的人了,她感覺說話沒什麼底氣,連手腳眼神都覺得放不對地方。
朝日奈棗并沒有說什麼,隻是接過她手中的袋子,轉身拉開了副駕駛的門。
“上車。”
泷澤雪繪呆呆的,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他回頭:“怎麼了?”
她神情有些恍惚,慢吞吞的挪過去,扶着車門讷讷道:“可我還不想回去。”
朝日奈棗僵了一秒,後知後覺才領悟她的意思,擡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我帶你去吃飯。”
……
可等到車停到他公寓樓下的時候,泷澤雪繪才知道自己想錯了。
車的後備箱裡甚至滿滿當當放着從超市買來的食材,泷澤雪繪直愣愣地瞅着,“我們不在外面吃嗎?要自己做?”
“不行麼?”朝日奈棗倒是很喜歡她說出的“我們”,掏出鑰匙将門打開,“拖鞋在鞋櫃裡,你自己拿。”
他這間公寓泷澤雪繪也來了很多趟了,輕車熟路找出自己的那雙拖鞋換上,然後就唉聲歎氣起來:“吃便當不行麼?卑微社畜加了一天班都要累死了。”
朝日奈棗在客廳解了外套和領帶,挽着袖子走進廚房:“晚餐我來做,你想吃什麼?”
他來?
泷澤雪繪眨眨眼睛,立刻狗腿的說道,“随便做什麼都行,我不挑的,隻要你做出來我就敢吃。”
“行啊,那就由我定。”朝日奈棗将滿袋子的食材一件一件取出來,又打發她去随便幹些什麼。過了半晌就聽到客廳的電視開了,泷澤雪繪握着遙控器靠在沙發扶手上,電視裡播的不是新聞也不是文藝電影,而是一部嘻嘻哈哈的動畫片。他定了幾秒,随後略微擡高了聲音,問道,“今天午飯吃的什麼?”
“公司對面那家新開的西班牙餐廳。”
“怎麼樣?好吃麼?”
“渡邊倒是喜歡,羅裡吧嗦說了半天這裡的雪利醋和紅椒粉很正宗,但我覺得不怎麼樣,連價格高的都像是搶劫。”
“所以你甯願和他一起去,也不願意邀請同樣孤孤單單一個人的我麼。”
“……他?”
電光火石間,腦子裡突然炸出幾顆火星子,泷澤雪繪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将動畫片暫停,輕手輕腳地繞到廚房,環着胸似笑非笑地看他,“響當當的朝日奈大科長,還會擔心沒有人約?”
朝日奈棗切着菜,頭也不擡:“确實沒有。”
騙人。
泷澤雪繪憋着樂,覺得這個男人真是别捏得有趣。
“那你早說啊,不就是一通電話的事嘛?雖然我得和渡邊慎談項目不能爽約,但你加入我們也是完全可以的呀,好歹之前也是一起吃過飯的……”
她揶揄的笑聲讓耳根隐隐發燙,朝日奈棗這下受不住了,往她嘴裡塞了一塊切好的蘋果,将她從廚房推了出去。
但是有一說一,朝日奈棗做飯還是有一手的。
哪怕做出來的菜色看上去都是利于增肌的高蛋白食物,泷澤雪繪也照樣吃的很開心。尤其是那一鍋濃香十足的牛肉湯,就算燙的跳腳她也一連喝了兩大碗。
朝日奈棗隔着矮桌坐在她的對面,他藏青色襯衫沒有換,隻是最頂上的紐扣解開兩顆,仗着平時鍛煉身材保持的很好,領子翻開露出鎖骨,搭配着還沒有來得及解下的圍裙忍不住讓人想到某些日本電影裡的主角。
泷澤雪繪往嘴裡塞了蔬菜沙拉,眼睛時不時地往他那邊瞟一下瞟一下,半晌後突然說道,“我後悔了。”
朝日奈棗詫異,倒了一杯橙汁給她,“後悔什麼?”
“我隻是覺得,平時應該多約你吃飯。”
男人的手指修長,握着玻璃杯的時候顯得杯子都小了,泷澤雪繪微微後仰,選了舒服的姿勢盤腿靠在沙發上。“這幾天上班上的頭暈眼花,不是盯着電腦就是在和渡邊對接工作,你實在比那家夥養眼太多了。”
她的口氣直白又坦然,甚至還咬着叉子連連搖頭歎息,“我應該和會長建議一下,為了我的工作能力能夠更加一騎絕塵,應該多給我們單位配幾個話不多又賞心悅目的家夥。”
朝日奈棗聽她的歪理隻覺得好笑,側過頭看了她一眼,“你是怎麼把這些話說得大言不慚的?”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可是幹我這行的基本技能不是麼?你第一天知道啊。”她似是想了一會兒,又補充了道,“但我說你的那句是實話,你可以當真。”
“哪句?”
“就是誇你長得好看啊。”泷澤雪繪端起橙汁喝了兩口,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故意問的,皺着鼻子看他,“這話非得說兩次不可嗎?你明明聽到了。”
“是聽到了,但能從你嘴裡聽到,屬實難得。”他側側頭,夾起一塊煎魚放到泷澤雪繪盤子裡,殷勤又周到。
杯盤狼藉之間,還剩下一些小菜,他又提來了一些水果和小點心,泷澤雪繪在裡面扒拉了幾下,竟發現了兩瓶還沒開封的紅酒。
她拿出一瓶來,捧在手裡翻來覆去地把玩。
“想喝?”對面坐着的朝日奈棗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意圖,“你胃病剛好。”
“剛好也是好了,小酌怡情。”
她一副不罷休的架勢,朝日奈棗最後也應允,兩人一人倒了一杯,再碰杯,東拉西扯的聊了起來。
朝日奈棗問,“你最近有沒有再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