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為我們太熟了，才知道怎麼用最簡單的三言兩語戳到彼此的痛處。一個人呆着的時候我也會忍不住地想，當時我因為生氣說了很過分的話，應該控制住自己的，但他總得，給我，一個說法。”

在她印象裡，朝日奈光就算再怎麼喜歡胡來，對于該認真出手的時候他還是分得清的，可這都已經幾天了，甚至她都已經率先低頭來找他了，朝日奈光卻始終不出現。

朝日奈昴對這件事很難發表出看法，畢竟他不是當事人，他們吵成一團的時候他也并不在場。

“你會再去找他嗎？”

“沒有第二次了。”泷澤雪繪搖了搖頭，“他們都說我很容易原諒别人，因為我始終覺得沒有人會永遠不犯錯，總要給一次機會的，隻有對方是足夠重要的人時我才會選擇低頭。但同樣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退讓永遠隻有一次，沒有第二次，這是我恪守的原則，也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能為了其他人而忽視自己的想法，一而再的退讓。”

“可如果光哥一直不來呢？”

“……”泷澤雪繪沒有說話，隻是垂着頭撥了一下耳際的碎發，神情透出一絲别扭來。

後來沒過多久朝日奈昴就離開了，臨走的時候甚至還特意問了她要不要下去吃午飯，但最後還是被她以想多睡一回兒為理由拒絕了。

可她怎麼能睡得着呢？

泷澤雪繪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天花闆翻來覆去。她的心裡裝了太多事情，關于朝日奈家的、繪麻的、工作的，還有關于她自己的。許許多多的雜念混成一團，一遍又一遍的轉着。

她不想變成優柔寡斷的樣子，這樣自怨自艾更不像她，所以泷澤雪繪從床上爬了起來，拉開窗簾，露出外面依舊明媚的藍天。

“稍微整理一下吧，看在天氣這麼好的份上……”

她嘟囔着，将滾亂的被子重新鋪好，又将電腦打開，在排行榜上随意挑選了一部高分美劇，在抑揚頓挫的對話裡開始了打掃工作。

今年冬天到的突如其來，還來不及反應就要步入新的一年了。雖然她的房間有很大一套衣櫃，但女孩子總是愛漂亮的，泷澤雪繪也不例外地喜歡不遺餘力地打扮自己，她的衣櫃在夏天購入了太多漂亮的裙子和襯衫進去，以至于現在想讓冬季的厚衣服加入，隻能把單薄的小裙子們全都拿出來打包，再把它們塞進去。

就是這一個重複又無聊的工程，依舊把泷澤雪繪忙的滿頭是汗。可衣服疊着疊着，不知怎麼就聽到了除了鳥鳴聲之外的動靜，像是争吵，又像是呼喊，她忍不住往外看了看，外面樹枝輕晃，燦爛但并不溫暖的陽光烤曬着一切，什麼都沒有。

皺眉，泷澤雪繪還是隐隐覺得不對勁，幹脆從陽台探下身去，借着身位的變化，終于看到了排水管道旁那一團黑黑的陰影。

——是朝日奈光！

她很确定那個像女鬼一樣的黑影就是朝日奈光。他的頭發像雜草一樣亂蓬蓬地散在身前身後，扒着管道突起的手連指甲都發白了，喘息也肉眼可見的不穩。

他不會就是這樣爬上來的吧？

——可這是四樓啊喂！！萬一掉下去的話絕對會完蛋的！！

“你這，瘋子！”

幾乎下意識地，泷澤雪繪朝窗戶外撲過去，探下身子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一轉頭，果然看到樓下陽台上朝日奈要揚起的臉，沒忍住就是一陣破口大罵，“他瘋就算了，你也跟着他一起瘋嗎？！掉下去怎麼辦，不要命了？！”

朝日奈要被罵的一激靈，局促地摸了摸脖子。

他能怎麼說？是說這個不靠譜的弟弟爬到一半他才發現的，還是說果然一個屋檐下住不出兩種人，你昨天找光的第一反應是從陽台跳過去，他今天就用一種更極端的辦法出現在你面前，隻不過當時的你被理智拉了回來，可他的瘋狂才剛剛開始。

顯然泷澤雪繪并不知道他這一系列精彩的内心活動，一心隻想着别讓這家夥摔下去，而此時朝日奈光的手也反握住了她，那股濕熱的滑膩感她很熟悉，他已經一隻腳踩到了陽台圍欄上，接着，是他的陰影鋪天蓋地地壓了下來。

泷澤雪繪先前還反應不過來他想做什麼，但當他真正撲過來時，瞳孔才猛然緊縮想要退開，可是已經遲了，她被他巨大的力道一帶，整個人被撲倒在了地闆上，撞擊帶來的疼痛讓她悶哼一聲，可第一反應卻是——

好臭啊！

這家夥幾天沒洗澡了？

“嗨，雪繪……”完全沒有一點自知之明的男人臉上泛起一絲恍惚又虛弱的笑意，“好久不見。”

泷澤雪繪驚魂未定的雙眼定睛在他身上，瞬間氣息都哽在了喉嚨裡。

好久不見個狗屁！

怒火在眉心燒着，她手臂用力砰得一聲将他推開，擰眉冷冷掃向了他的臉，實在見不得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沒忍住甩了條浴巾給他，“滾去洗澡，把自己收拾幹淨再出來。”

……

十幾分鐘後，浴室的水聲停了。

朝日奈光出來的時候已經一掃剛剛野人的打扮，盡管頭發還是濕的，但整個人看上去精神了不少。就連他的大腦也是，經過水流的沖刷已經不在混沌，從浴室出來的時候這才看到鋪了滿地的衣服和收納箱，他步伐一頓，後知後覺想到了什麼。

“你的腦子是徹底壞掉了麼？”在床上坐着的女性臉色不善，“是想摔死自己，還是覺得以這種驚世駭俗的方式找過來我就會感動的嚎啕大哭？”

藏了幾天的火氣又湧了上來。

可朝日奈光并不說話，隻是沉默地走過來，像是有人把他那張向來喋喋不休地嘴堵上了似的，然後停在她面前，把頭輕輕靠在她肩膀上，手臂像藤蔓纏繞上了她的腰，緊貼着她的身體将她緊緊抱住。

“……？”意想不到的展開讓泷澤雪繪震愣半秒，要知道她這裡并沒有幹淨的衣服給他穿，此時的朝日奈光隻圍着她丢給他的浴巾，上面還印着可愛的不得了的小黃鴨——這是小彌和繪麻某次去遊樂場玩時帶給她的禮物，就算和她的氣質不符也一直沒舍得丢掉。

閉了閉眼，泷澤雪繪扣住他的肩膀想将他推開，可是她剛一動就被握住了手腕，像條鹹魚似的被推到了床上。

沒想到自己又被制住了，泷澤雪繪神色萬分複雜，想起身，卻掙不開他纏繞的力道。

歎了口氣，她問道：“你還想怎樣？這幾天瘋的還不夠麼？”

既然都已經來了，為什麼還是一句話不說？

四目相觸，泷澤雪繪的唇冷冷抿成了一條線。水珠順着朝日奈光的頭發落在她的眼睛上，又迅速被他的指腹抹開，泷澤雪繪還是感覺到了，甚至還想起了他變成那隻哭哭啼啼的海葵的夢。

“你記不記得我們一起看的第一場電影？”朝日奈光突然開口，他的嗓音沙沙的，但他并沒有給她任何回答的機會，自顧自地說道，“是一部關于超級英雄的影片，雖然我提前和你說過你一定會覺得很無聊，但那時你還是拉着我非常強硬地買了票。當所有人都為特效而發出贊歎的時候你卻特别不解風情的和我說，這樣從十幾米的高度跳下來單膝落地膝蓋會碎掉的吧……”

聽到自己過去的蠢事，就連泷澤雪繪闆着的臉都忍不住露出了淺笑，她慢慢地想起來了，那個時候渡邊會長說遊戲行業的受衆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年輕人，當一個不谙世事的傻小子可不行，就要求她在最短的時間内熟悉年輕人的喜好，電影、遊戲、熱門ip之類的，她這才拉着他狂刷了幾十部熱門電影，連調研報告都寫了好幾篇。

泷澤雪繪凝視着他，淡淡道：“可我現在已經不會再問出那樣的話了，就算現在真的有人從天而降落在我面前，我也隻會拍着手誇贊他勇氣可嘉。”

“那對于突然出現的我呢？你也會覺得帥氣嗎？”

“不，我剛剛就說過了，我隻覺得你無法理喻。”她單手撐住床，推開了他一點，“……我不知道你這樣瘋狂的舉動到底是為了什麼，可你沒必要這樣。我隻想問清楚你那樣做的理由，除此之外的東西我并不關心。”

因為她的話，朝日奈光像是陷入了思考中，他不說話，泷澤雪繪就一直等他，直到等到胳膊都麻了，才推開他徹底坐了起來。

半晌後，朝日奈光終于開口了。

“我以為我是足夠了解你的，可以像從前一樣毫無負擔地幫你處理好所有事情。”

“可那畢竟是‘我的事情’，不是嗎？”泷澤雪繪抓住重點，低聲反問，“從前的泷澤雪繪什麼都不懂，幸虧有你在身邊才沒有體會過下凍雨的冬天有多冷。可現在的情況顯然已經不一樣了，你不能再24小時插入我的生活，更沒有辦法知道我時時刻刻在想什麼，你應該親口告訴我，而不是直接丢一個沒有解釋的結果給我。我不喜歡，更不願意一無所知的接受。”

朝日奈光驟然一僵。

他的臉微微泛白，像是被人揭露了心事似的移開了視線。

“抱歉……”

他一瞬間的閃躲被泷澤雪繪捕捉到了，她立刻抓了他，緊緊抓着不松開。

“你在害怕？”泷澤雪繪的手纏繞進他的發絲裡面，她跪在床上，捧住他的臉正對着自己：“告訴我，朝日奈光，你在害怕什麼？”

記得他們兩個第一次在日升公寓見面的時候，朝日奈光也言笑晏晏地問了相同的問題，可現在卻輪到她了，輪到她以一種主導者的姿态質問他——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朝日奈光呆了呆，想撇開話題轉移她的注意力，僵硬地指了指地上亂成一團的衣服，“……你要搬家嗎？”

泷澤雪繪并沒有精力來聽他東拉西扯，“我隻是在收拾過冬的衣服，而且，你不要轉移話題。”

其實她很早的時候就察覺到了，朝日奈光變了，可她也說不清他到底是哪裡變得不對勁。曾經的他不會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不會幹涉她和人進行正常交往，更不會自作主張地插手她的私事，像現在這樣越來越沒有堅持。

困惑的目光不帶任何情緒地掃過來，籠罩住朝日奈光的臉。

——可這些無法解釋的行為是建立在怎樣的情感之上？

——朋友之間會這樣嗎？

泷澤雪繪想不通為什麼，雖然她在工作上混的如魚得水，但實際上身邊卻沒幾個說的上話的朋友，更拿不準朋友的限度在哪裡。難道這個口口聲聲為她着想的男人就隻是看在曾經相伴的那些年裡，條件反射地對她好嗎？還是在隐晦地奢望她為他能做點什麼？

不應該啊……

“朝日奈光。”頓了頓，泷澤雪繪擰着眉，突兀地問了一句，“你不會是喜歡我吧？”

抓着他的手臂明顯感覺到，他劇烈一抖。

泷澤雪繪手心裡也出了汗，卻死死地僵持着，幸好朝日奈光也維持着這樣的姿勢不動，其實她心裡也沒底， 想想萬一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她就更沒底了。

簡直渾身發怵，頭皮發麻。

半晌後，朝日奈光“啊？”了一聲，表情扭曲得簡直猙獰，像是在疑惑“你瘋了嗎，怎麼會問出這種問題，難道不知道我的性取向嗎”之類的。

泷澤雪繪成功被噎着了。

“抱歉，我問了蠢問題。”她拍着胸脯，尴尬又緊張。

朝日奈光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她劫後餘生的樣子簡直刺眼極了，像是尖銳的荊棘刺進他的心裡。他的臉色逐漸僵硬，連手指都一點點的攥緊，“你希望我剛剛說的是很抱歉，還是很遺憾？”

“我希望你能相信你在我心裡的位置像以前一樣重要。”

泷澤雪繪擡起頭，用已經比他們在羅馬初見時成熟了幾倍的面容笑了起來：“也想讓你認識到我是一個完全獨立的人，已經不需要那些過度的關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