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七七轟轟烈烈地走了,去說了些什麼,不用猜也知道。
謝懷靈叫人把珠寶盒端起來給人家送回去,又回了塌上去趴着,捏着本從書櫃中随便翻來的戲詞簿子,看一頁翻一頁。她實在是沒有别的消遣法子了,不然誰想去看标點符号都沒有的文言文。
都是些老生常談的玩意,張姓書生進京趕考,去寺廟拜佛祈求高中,偶遇了盼求佛祖顯靈、以能躲避包辦婚事的宰相千金,二人一見如故。在中秋月夜,偷偷幽會之下,書生情不自禁寫起詩詞與宰相千金定情,隻道是“一水鴛鴦成雙對,一自佳人月之湄”……好爛的詩。謝懷靈合上戲詞簿子,難怪是要去寺廟燒香,這種文采離科舉上榜至少還差了三個輪回。
她都不用再看,也知道後面的故事就是書生去科舉,考中了狀元光宗耀祖,宰相千金卻被父親按頭要嫁給門當戶對的表兄,千鈞一發之際,宰相千金萬念俱灰一心隻想張郎,張郎便來了,帶着陛下的賜婚聖旨。從此宰相對書生刮目相看,書生迎娶美人,做上了乘龍快婿,通篇除了自由戀愛的思想外,沒有一點是值得表彰的,每個年代有每個年的爛俗小故事。
謝懷靈把戲詞簿子推到一邊去,又想一頭栽回被窩。侍女出去了一對去取今日的晚膳,屋裡靜悄悄的,一寸寸光陰踱步,走到落日西斜。
她沒有等來今天的夫子,這是件奇怪事。但也不奇怪,她搓竄了雷厲風行的朱七七,蘇夢枕會有些反應是應該的,到了侍女将晚膳一一陳列在案上,蒸魚的鮮美氣在房内一吐為快,身着短打的管事前來傳訊,蘇夢枕請她去一趟。
“這倒是來的不巧了,小姐才剛動筷子。”屋外的侍女朝管事道,“我再去知會小姐一聲吧。”
而到了屋内,謝懷靈正拿筷子撥動着魚刺,明明是叫人食指大動的美味,她卻吃得很少,隻微微品了一兩塊,聽到侍女的話,說:“那我就去一趟,這些端下去吧。”
侍女問道:“我去小廚房為小姐把晚膳溫好,等小姐回來再用可好?”
謝懷靈搖了搖手,看也不看剩下來的菜肴:“送回後廚吧,你們也不用等我,去用自己的就是了。”
她挑起一方紗簾,稍微理理衣着就出了門,路過插在牆角的剪秋羅,花葉娓娓流離,有說不盡的幽恨暗生,屋外暮色旁垂。
謝懷靈順手折了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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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去見蘇夢枕,其實也隻下了一兩層樓。
金風細雨樓,布局天下無二,共有有四樓一塔。而四樓又各居于一角,共有青、紅、黃、白四色:
“白樓”是一切資料彙集和保管的地方,凡是這天下有的消息,無論有多隐蔽,大多都會到這裡來;
“紅樓”是一切武力的結集重地,不止包括于武器和人力,那些不為人知的暗樁、勢力,也一應在此;
“黃樓”是樓中娛樂之所,也是待客之地,算是樓中氣氛最舒緩的地界,謝懷靈就住在這裡;
“青樓”則是發号施令的總樞紐,震動武林的命令就從這裡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在四樓中心,才是真正的金風細雨樓,乃是樓主的所在地,蘇夢枕起居于此,除了他的心腹,誰也進不去此地。
謝懷靈自然也進不去,所以蘇夢枕來叫她去的地方,也在黃樓。
兼具了娛樂與待客兩番用處,黃樓的規劃定是井然有序的。這一整層皆是落針可聞,底下的動靜不犯河水,管事彎着腰,将她帶到一扇虛掩着的門前,門後隔着一面畫滿竹子的屏風,傳來男子高談闊論的談笑風生。管事擡手叩開了門,等到聲音漸歇,朗聲說:“樓主,表小姐來了。”
說罷他将門徹底推開,酒的味道漸濃。謝懷靈款款而入,手搭在屏風上探出身子,再走入人眼前。房内一張木案,三人端坐。
最先看到的當然是蘇夢枕,将近夜晚之時他多披了一件玄色的大氅,露出黑紅相配的袖口,鷹隼般的銳利的目光投射而來,謝懷靈半點不心虛。而後是一位約是年至三十的男子,做的是讀書人打扮,腰間卻系一塊價值連城的玉牌點綴身份,面容可親暗藏精明如是假面笑佛,這是朱七七的姐夫。在最邊上的第三人,就是朱七七了,她百無聊賴地掰數着一手的玉镯,晃動鈴铛左看右看,到謝懷靈來了向她招招手。
朱七七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位置,正好是蘇夢枕身邊的,她道:“懷靈,坐這兒來!”
于是謝懷靈先撩裙坐下,再向蘇夢枕打招呼,終歸她是不會覺得膈應的:“見過表兄。”
蘇夢枕颔首,也看不出心緒,召人為她倒茶,向朱七七的姐夫介紹:“這是我的表妹,随我姨父姓謝。”
朱七七的姐夫名叫範汾陽,有“陸上陶朱”之美稱。白手起家的生意人大多有得是玲珑心腸,他先敬謝懷靈一杯:“我入京已有二三天,今日才得以一見謝小姐,真是世外之色,我且先敬一杯。”
謝懷靈以茶代酒,應下這一杯,她做戲便做全套,一副還是聽得半懂不懂的樣子,盡收蘇夢枕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