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夢枕道:“适才說到何處了?”
“說到七七要帶謝小姐出樓去玩。”範汾陽接道,“七七生性如此,在家中無拘無束慣了,還請蘇樓主與謝小姐多擔待。”
他袒護朱七七的心思溢于言表,足以見得她平日在家中是何等受寵。隻是朱七七不太看得明白,以為範汾陽揭了她的短,同他說:“姐夫!”
範汾陽笑了,揉了揉朱七七的腦袋:“好了,回去再使小性子——此事正午過後也提過一回了,不知考慮到現在蘇樓主意下如何?”
蘇夢枕的目光似有若無的落在謝懷靈身上,午後的朱七七抓住範汾陽就是說想帶謝懷靈出去玩,一路找到他這裡來,纏得範汾陽說他待表妹也不必太過認真,傍晚又來了一趟,事不成決不罷休,他若是猜不出來謝懷靈動了手腳,大可也不用當這個樓主了。
“并無不可。”他道,“不過表妹并不通于武藝,隻怕是要勞朱七小姐費心了。”
“這話好說。”朱七七心直口快,一揚唇角,簡直像一刻都等不及,“我武藝倒是練的不錯,我護着她就好了,畢竟是我要帶她出去玩的。再說了,大不了就多帶幾個人嘛,或者我帶她去我家的地方玩啊。”
她的話語裡應該是有什麼叫蘇夢枕心中一動,因為他就這麼改口了:“那便麻煩朱七小姐了。”
朱七七喜上眉梢,漂亮的笑眼對着謝懷靈一彎:“你看,這下我們能一起去玩了,我明天一大早就來找你!”
謝懷靈點頭,又一停,且慢,一大早?
未等她告訴朱七七她起不來,範汾陽就已向蘇夢枕告辭,拱起手:“既然事已敲定,我就先帶七七回去休息了,明日再來找蘇樓主。”
屏風一折一開,竹影燒上屋外的煙霞,也把謝懷靈一覺睡到正午的渴望隔絕了。她短促的“呃啊”了一聲,一頭栽在了案上,發絲堪堪擦過茶杯,動靜大得蘇夢枕的茶點在盤裡打了個轉兒。
蘇夢枕幹脆放下茶點,也不吃了,淡淡的嗓音像快要結霜,道:“說我待你嚴苛,叫我不必對你太過認真?”
“假的。”知道他要算總賬,謝懷靈用蹩腳的官話坦率地承認了,把藏在袖子裡的剪秋羅拈出來,紅色的花朵塞到了蘇夢枕手上,“給你賠罪了,讓讓我吧。”
說得理直氣壯,還大有幾分“我都道歉了”的死不悔改之相,好在臉實在是無可挑剔,居然第一眼還讓人有可以忍受的想法。
而蘇夢枕低頭垂目,看一眼手上的花。花瓣謝了一片在他掌心,整朵被他毫不留情地揉碎,化作猩紅泥濘,花汁滲出來流淚到案邊。這幅放肆做派,這個人究竟是怎麼敢的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她有九條命不成?
碾碎的花屍自指縫跌落。新賬舊賬疊在一塊兒,心頭那點被冒犯的冷意非但未散,反凝成火勢,愈發冰涼刺骨:“你要去京城做什麼。”
謝懷靈恍若無事,什麼也沒感受到一般,回他說:“也就去看看,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
她的指節敲了兩下瓷盤,伏臂支倚,眯起眼睛:“我不就把機會送給樓主了,樓主如果有事,是可以直接說的,大事未成,怎麼慎重都不為過。”
空氣定格在了此刻,仿佛連日光都不繼續往下走,心思被準确揣測絕非快事。“細雨”的肅殺之意似乎是迫近眼前,蘇夢枕一言不發,視線寸寸僵冷,牢牢釘着謝懷靈,室溫不斷地墜落,秋意一路走到冬日。
她點破的,是蘇夢枕答應朱七七的緣由。他是為的朱七七那句能帶謝懷靈去她家的地方才松口,然而他怎麼想,謝懷靈卻絕不能怎麼說。
可心中的百轉千腸與殺伐之氣又被按下,他确實驚歎于這樣的冰雪聰明,他也尚有時間,磨得起這份鋒芒。何況明日的确要用她,她也吃準了這一點。
“我會遣人跟着你。”一句吐出,房裡的空氣方有了一絲活氣,這方天地都如釋重負了。
謝懷靈立刻順杆爬道:“也就是不用讓我幹是吧,我起一個玩樂的作用少一事也好——那今天這事兒?”
蘇夢枕淡聲道:“我不計較。”
“得令!樓主明日見。”全身而退的謝懷靈彈身而起,從頭至尾,她身上的散漫氣未有折損半分。
走了沒幾步,她忽而又折返回來,才被視線淩遲完又不長記性,還敢得寸進尺地問:“明天的錢樓主出嗎?”
蘇夢枕默然,似歎非歎。半晌,他道:“……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