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起彼伏的孩提嬉笑聲,混雜着丫鬟們刻意壓低了聲音的“少爺小心”,傳入付媛耳中顯得格外刺耳。
“瘋子。”付媛腹诽,都已是近不惑的年紀了,居然還敢将女子帶回家中,當真是為老不尊。
她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子,憑着那陣香氣,再次詢問:“這胭脂真香,是如何得來的?”她并不想帶着惡意揣測女人的來曆,更不希望自己的猜測是正确的。
她甚至希望面前的女子最好能夠捏造一個能讓她信服的謊言,以此來撫平她心中的不安。
焉知那女子微微垂眸,隻一轉眼珠,便噙着淚。
眼淚“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她緊攥着的付媛的手背上,一陣惡寒讓付媛沒忍住打了個寒顫。
“我知道,你們都瞧不起我,在意我的出身。”她取出腰側的帕子拭淚,撚着帕子的手翹起了十分豔麗的弧度,如蘭般綻在她細嫩的肢體上。她隻用帕子擦拭眼角的淚,從不會含糊地觸碰眼皮,頭顱也微微垂下,用臉去就手帕,一颦一簇,我見尤憐。
“姑娘誤會我了。”付媛見她那模樣,實在是擦不淨眼淚,便奪了她手中的帕子,替她擦淚,又細聲道:“我雖心底有怒火抑着,卻不是沖着你來的。我不在乎你是什麼出身,更不在乎你是怎麼攀上家父的。”
付媛在看到那個橫空出世的“弟弟”時,的确怒不可遏,隻是很快便将腦海中的疑惑都串聯起來了。
她從前便聽說過付老爺趁着南下經商拈花惹草,這一點也在無數個女人帶着女兒上門尋親後,莊十娘夜以繼日哭濕的枕頭上得到了印證。
付媛被迫嫁給單閻,她可以将錯都推到單閻身上,不願意承認與面對生自己養自己的爹爹是這樣十惡不赦之人。
可是這些弟弟妹妹呢?
付媛最不能忍受的,是付老爺這樣殘害自己的親娘。
她不在乎自己會有多少個姨娘,亦不想幹涉他納多少房的妾,隻要别舞到莊十娘面前,她大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然而這麼多年來,付老爺依舊沒有納妾,更無填房。
因此莊十娘乃至付媛都以為他對外人不過是逢場作戲,一場露水情緣,無足挂心,直到面前這個年僅四五歲的男孩出現,付媛才知道——
不是他對那些莺莺燕燕逢場作戲,而是他瞧不上那些女孩們,正如他瞧不上付媛那樣。
他不是不想将那些女人帶回家中,隻是覺得生個女兒,根本不值得他多施舍那一口飯。
面前的女子聽付媛一說,眼神便瞬間變得鋒利。她長舒了口氣,坐到一側的躺椅上,漫不經心地接過身側丫鬟手裡的圓扇,在胸口輕輕搖扇,擡眸望向付媛,“那你想知道什麼?”
付媛眼裡緊緊盯着女人倚靠的躺椅,那是從前莊十娘最喜愛的,如今卻像這付家一樣——
易了主。
她眼光一轉,目光又落到了女人那張姣好的面容上,看着她眼睑下的痣出神。那顆痣緊貼着眼睛的下緣,幾乎要嵌入眼白似的,妖豔極了。
“你與家父是何時認識的?”既然女人沒打算遮遮掩掩,不屑在付媛面前僞裝,付媛自然也省得拐彎抹角。
“約摸着是六年前,”她勾了勾嘴角,又轉頭望向在身後打鬧的男孩,喚了聲:“逸兒,來娘這。”
男孩低低地應了聲“哦”,這才依依不舍地彎下腰撿起鞠球,緊緊抱在自己懷裡,挪着細小步子走到女人面前。
女人伸手摸了摸男孩的腦袋,又擡眸看向付媛,一副“看吧,我沒有騙你”的樣子。
“瞧,逸兒都四歲有餘了。”
付媛順着她的目光,也一同垂下眼。
付媛雙眼常似豔陽,如沐春風,如今卻隻有帶着刺骨的凜冽。
付老爺每年總會以經商為由出去個一兩回,隻憑借年份也的确沒辦法辨認女人話裡的虛實。
“這真是家父的親骨肉?”這是付媛的第二個問題。
她并不關心面前的孩子多大了,姓甚名誰,即便他非要姓付,付媛也拿他沒轍。
“是不是的,重要嗎?”女人若有所指,斂了斂嘴角的笑意,給這些糊塗話平添了一份可信度,“重要的是,老爺需要這個孩子。”
胃部再次湧來一陣難抑的惡心與抽搐,付媛難堪地蹙了蹙眉。
付媛的确看不透女人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可單單是這句話,付媛的确無法反駁。
付老爺的确需要這個孩子,想要這個孩子。
“可這不代表他可以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付媛眼神堅定地盯着面前的女人,目不斜視。
誰料她随即笑得前仰後合,玩味地看過付媛一眼後又攬過身邊的兒子,親昵地吻着他臉龐,“對,你說得對。所以逸兒的的确确是老爺的親骨肉。”
“可有人證?”付媛一臉嚴肅,臉上看不出一絲笑意。
女人慵懶地抻了抻身子,這才站起身走到付媛面前,嘴角勾勒出了十分魅惑的弧度。她撚着付媛下颌,付媛的腦袋向上揚了揚。
獨特的胭脂香氣再次湧進付媛的鼻腔。
“漕司夫人的意思是,可有人看見我與老爺颠鸾倒鳳?”說完她也沒忍住用圓扇遮掩自己笑得肆意的嘴角。
流連煙花之地的女子,是最懂得如何用床笫之事打趣人的,她也不例外。
“或許屋外守着的小厮能聽見吧?”她又張揚地笑,付媛也被笑得有些面紅耳赤,隻能恨恨地别過臉,好躲開她那隻挑逗的手。
“我沒有閑工夫在這兒聽你說這些污言穢語。”付媛重重地咳了兩聲,又向後退了兩步。
那女人仍舊不依不饒地迎上前,用圓扇扇緣挑起付媛下巴,“怎麼?漕司夫人也不是黃花閨女了,這些話難道還不能聽嗎?”
“哦不,萬一漕司夫人當真還未□□呢?”說罷又“咯咯咯”地笑着。
然而笑聲并未維持多久,便被付媛的手完全掐實。
她一次又一次進犯付媛的底線,早該料到有這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