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閻難得笑出聲來,“孩兒都成家了,還長身子呢?”
單老夫人這才被他的笑聲引得回過神來,回想自己的話也被自己逗樂,點頭應着:“是,是。”
“閻兒都大了,我也老了。”
單閻看得出來她有心事,可母子二人從來都不是能坐下來聊心事的關系,便同樣裝作不知,垂下腦袋來自己想自己的事兒。
單老夫人的目光又挪向遠方,思緒飄到了九霄雲外,回過神甚至無法感知自己究竟方才想了些什麼。
她冷不丁地張了張嘴,吓了單閻一跳。
“這個家已經不需要娘了。”
單閻怔得說不出話來,他以為是他與付媛的态度讓她有這樣的感覺,這才開口安撫:“娘在說什麼呢?無論何時,這單家都是沒了娘不行的。我與付媛也并非是要趕娘走的意思,隻不過是想要喘口氣......”
他的話被單老夫人擺了擺手打斷。
單老夫人的眼裡在此時變得前所未有的祥和,像是一座入了定的神像,正平和地将世間萬物容納進自己的雙目與内心,感知着世上的一切。
“娘想到山寺去茹素幾年。”她目不斜視,并沒有理會單閻那欲言又止,萬分為難的神情,“就當是為了自己贖罪了。”
“那......”單閻還想要争辯些什麼,卻依舊被她壓下。
“好了,不要再勸了,娘去意已決。”
單閻沒了法子,也不再反對她的意願,“娘一個人嗎?”
單老夫人像是被他莫名其妙的問題逗笑了,看了他一眼,“娘是去茹素,是去抄經贖罪的,不是去享受的。要那麼多人做甚麼?”
“至少也該帶上凝珠不是?凝珠自幼便跟着您,您去哪都會帶上她,無論如何也該有個人照應。”單閻依舊不依不饒。
“她…”單老夫人眼中變得暗淡,自打上次送畫一事,凝珠被打得落了疾,如今腿腳也不惶利索,兩主仆雖再沒提過此事,可終究是心懷芥蒂。
她知道自己是怒意沖昏了頭腦,下手狠了些,卻也拉不下臉來。
至于凝珠,嘴上雖無怨怼,臉上卻再無笑意。單老夫人吩咐,她便做;沒指示,她也就不會動心思去做,再不似從前的親密。
“她或許不會願意…”
“奴婢願意。”凝珠不知在何時伫立在了柱邊,手裡捧着一盅湯水,“奴婢…知道老夫人覺少,特地煮的甯神湯。”
抱着湯盅的手,拇指反複不安地挪動,已然無法感知陶瓷傳遞到指尖上的熱意。
她躊躇在原地,已經沒挪腳步,局促地窩在朱紅的木柱後,直到單老夫人朝她招招手,她才腼腆着扯扯嘴角走到跟前。
單老夫人看着她将湯盅放到面前的石桌,将滾燙的湯水盛好,捧在掌心裡,用湯匙反複攪拌吹涼,又用手背探了探碗邊的溫度,這才小心翼翼地握着湯匙試探。
單老夫人莞爾,張嘴喝下,又接過了湯碗道:“還是凝珠親手做的湯合我心意。”
凝珠垂下腦袋,搔了搔後腦勺,尴尬地應:“老夫人不喜異味,需要特地将烏雞處理的幹幹淨淨,反複焯水,又多加了幾味桂圓調和才好入口。”
“這些奴婢做慣了,是奴婢應該做的。”
單老夫人沒開口誇贊,隻是一碗接一碗地将湯盅裡的湯水飲盡,已然代表了她的謝意與愧疚。
“老夫人若是想上山茹素,自然是要多個人照應的,奴婢怕别人伺候不好老夫人,還是奴婢親力親為吧。”凝珠見兩母子沒再提茹素的事,便主動請纓。
單老夫人沒再争論,單閻自然也當她默許了。
她上山抄經禮佛幾年也是好的,至少單閻不用擔心她會受牽連,又或者是讓她為自己擔驚受怕。
單閻原想再調和兩婆媳間的關系,始終矛盾皆因他而起,他同時作為夫婿與兒子是必須要承擔起這個責任。
可若是她留下來,日後遭了不測隻會讓她更難過,倒不如留在山上避世的好。
單老夫人去意已決,沒過多久便将府中大小事務都打點妥當,該讓付媛與單閻學習打理的事兒也都逐一教會。
付媛在被單老夫人領着巡視單家一些産業時,雖想起了自己要和離,可依舊沒說出口。她隻是聚精會神地聽着單老夫人訓話,一項接一項地完成單老夫人交代下的事兒,隻字未提和離。
她知道單閻絕不會想讓單老夫人離家上山茹素禮佛,若非不得已,他定會開口挽留。
思來想去,付媛覺着,他或許是害怕自己再次因此事而鬧出矛盾,才不好留單老夫人罷。
單閻為她考慮,她自然也不想讓單閻為難。
于是她怔在原地許久,直到單老夫人招了招手,朝她叫喚,她才開口詢問:
“婆婆您是一定要上山禮佛嗎?”
單老夫人沒應她的問題,隻是錯愕的看着她:“你不是不喜歡我在這單府留着嗎?不嫌我老人家礙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