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第一天的清晨,周予安比鬧鐘提前二十分鐘醒來。
窗外還是一片混沌的暗藍色,積雪反射着路燈的光,在窗簾縫隙裡投下一道冷冽的銀線。他輕手輕腳地走到溫言房門前,貼着門闆聽了一會兒——沒有咳嗽聲,隻有平穩的呼吸聲透過木質門闆傳來,像潮汐般規律。
廚房裡的藥罐咕嘟咕嘟冒着泡,苦澀的中藥味彌漫在整個公寓。周予安盯着爐火看了會兒,突然想起醫生叮囑的話:"肺炎剛愈,心髒負擔重,考試期間絕對不能斷藥。"
他關小火,從冰箱裡拿出昨晚準備好的飯團,放進蒸鍋保溫。飯團捏成了笨拙的海豚形狀,是照着溫言那個塑料扭蛋做的,雖然造型歪歪扭扭,但裡面裹着溫言愛吃的金槍魚餡。
"周...予安?"
沙啞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周予安轉身,看見溫言抱着海豚玩偶站在廚房門口,睡眼惺忪,頭發翹起一撮呆毛。病後的臉色仍然蒼白,但比前天在醫院時好了許多。
"怎麼起來了?"周予安擦了擦手,"還早。"
溫言揉了揉眼睛,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又搖搖頭——今早嗓子狀況不好,說不了話。他走到周予安身邊,好奇地看了看蒸鍋,發現海豚飯團時眼睛一亮,伸手想掀鍋蓋。
"燙。"周予安拍開他的手,"先去喝藥。"
溫言皺起鼻子,不情不願地坐到餐桌前。周予安把晾到适溫的中藥推過去,又在他手邊放了一顆檸檬糖。溫言盯着黑褐色的藥汁看了幾秒,突然掏出手機打字:【考完試可以不吃藥嗎?】
"不行。"周予安斬釘截鐵。
溫言癟癟嘴,一口氣喝完藥,苦得渾身打了個哆嗦。他急忙剝開糖塞進嘴裡,酸得眯起眼睛。周予安把蒸好的飯團端上桌,溫言立刻忘記了剛才的不愉快,捧着海豚飯團左看右看,舍不得下口。
"吃了,"周予安把熱牛奶推過去,"考試需要體力。"
溫言小口咬着飯團,突然指了指周予安的手——那裡有一道新鮮的傷口,像是被什麼鋒利的東西劃的。
"捏飯團時被海苔包裝劃的。"周予安輕描淡寫地說,其實是被模具邊緣割傷的。
溫言放下飯團,從口袋裡掏出創可貼,示意周予安伸手。他貼得很認真,指尖輕輕撫平邊緣,确保完全貼合。周予安看着他低垂的睫毛,突然說:"今天考語文和化學。"
溫言點點頭,在手機上打字:【作文題目會是什麼?】
"不知道。"周予安喝了口牛奶,"但你的字..."
溫言的字總是偏小,蜷縮在格子中央,像怕被老師看見似的。上次月考就因為這個被扣了卷面分。他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做了個"會努力寫大"的手勢。
窗外天色漸亮,雪後的陽光透過玻璃,在餐桌上投下一片菱形的光斑。溫言伸手去夠那片光,指尖在光束中顯得近乎透明。周予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把一塊橡皮塞進他手心:"别走神。"
溫言眨眨眼,乖乖把橡皮放進筆袋。他的手腕在周予安掌心裡纖細得驚人,脈搏在皮膚下微弱地跳動,像一隻被困的小鳥。
教學樓前的積雪被鏟到兩側,堆成髒兮兮的小山。溫言踩在清理出來的小路上,忽然蹲下身,在幹淨的雪面上寫了個"ZYA"。周予安拎着兩人的書包站在旁邊,等他寫完才說:"鞋濕了會感冒。"
溫言站起身,跺了跺腳上的雪,突然指向周予安身後——林悅正飛奔而來,圍巾在身後飛揚像條紅色的尾巴。
"溫言!你好點了嗎?"她氣喘籲籲地停下,"聽說你住院了?"
溫言點點頭,從口袋裡掏出便簽本寫:【隻是小感冒】。
"騙人,"林悅壓低聲音,"張遠說他看見周予安抱着你沖進急診室。"
周予安皺眉:"張遠看錯了。"
林悅識相地沒再追問,轉而從包裡掏出一個護身符:"我奶奶去廟裡求的,保佑考試順利!"
護身符是鮮紅色的,繡着金色的"合格"二字。溫言小心翼翼地接過來,用手語比劃【謝謝】。周予安注意到他把護身符放進了貼近心髒的襯衫口袋——那裡通常隻放周予安給他的東西。
考場門口,周予安最後檢查了一遍溫言的文具袋:"作文至少寫滿800字,化學計算題帶單位。"
溫言乖乖點頭,突然伸手整理了一下周予安的衣領。這個自然而然的動作讓兩人都愣了一下。周予安輕咳一聲:"進去吧。"
第一排靠窗的位置,陽光正好落在溫言的考卷上。他眯起眼睛調整角度,忽然發現窗台上有一道小小的刻痕——可能是往屆學生用圓規刻的,形狀像顆歪歪扭扭的星星。
他悄悄摸了摸胸口的護身符,開始寫名字。
午休時分,周予安在教學樓天台找到溫言時,他正對着手機練習發聲。
"作...文..."溫言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題...目..."
周予安把便當盒放在他旁邊:"别勉強。"
溫言搖搖頭,繼續練習:"生...命..."
這是語文作文題目——《生命的刻度》。溫言在考場上寫了星空與心髒,寫病房裡的夜光手表,寫數學公式裡隐藏的永恒。但最想寫的那部分——關于周予安指給他看的北極星,關于便利店裡的塑料海豚,關于雪夜巴士上交握的雙手——都被他小心地藏在了平鋪直叙的文字之下。
"吃吧。"周予安打開便當盒,裡面是捏成星星形狀的飯團。
溫言眼睛一亮,拿起一顆咬了一口,發現是甜餡的——紅豆沙裡摻了桂花蜜,是他最喜歡的口味。他滿足地眯起眼睛,像隻曬太陽的貓。
"下午化學,"周予安遞給他保溫杯,"最後一道大題你容易漏步驟。"
溫言喝了口熱水,突然說:"周...老師。"
這是他能發出的最清晰的三個字。周予安被這個稱呼噎了一下,耳根發燙:"閉嘴吃飯。"
溫言笑起來,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折疊的紙——是作文草稿的複印件。他指了指其中一段,那是描寫醫院天花闆上熒光星星的段落,旁邊畫了個小小的問号。
"寫得可以。"周予安評價道。
溫言搖搖頭,又指了指段落末尾——那裡原本寫着"那些星星是冷的,但看星星的人是暖的",後來被劃掉了。
周予安看了會兒,突然從包裡掏出紅筆,在劃掉的句子旁邊寫道:"星星本身不發光,它們隻是反射了太陽的溫度。"
溫言盯着這行字看了很久,慢慢把紙折好放回口袋,指尖輕輕碰了碰周予安的手背。
天台的鐵門突然被推開,林悅探頭喊道:"化學要開始了!"
溫言慌忙站起來,差點打翻便當盒。周予安一把扶住,順手擦掉他嘴角的飯粒:"慢點。"
這個動作太過自然,以至于林悅瞪大眼睛,露出了然的笑容。溫言紅着臉拽着周予安往外走,沒注意自己的手指一直緊緊攥着對方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