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五點十七分,周予安在黑暗中睜開眼睛。
溫言蜷縮在他身後,呼吸均勻而溫熱,手指仍無意識地揪着他的睡衣下擺。周予安小心翼翼地轉身,借着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光,看見溫言睫毛上還挂着未幹的淚痕,在月光下像細小的冰晶。
他盯着那張熟睡的臉看了很久,才輕輕掰開溫言的手指,起身下床。地闆冰涼刺骨,周予安赤腳走到廚房,從藥櫃裡取出體溫計和退燒藥——昨晚溫言的低燒還沒退。
藥罐裡的中藥已經見底,他重新配了一副,加入紅棗和冰糖中和苦味。爐火升起時,窗外的天色仍是濃稠的深藍,隻有東方泛起一絲魚肚白。周予安盯着跳動的火苗發呆,突然聽見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溫言抱着海豚玩偶站在廚房門口,赤腳踩在瓷磚上,睡褲褲腿卷起一截,露出纖細的腳踝。他的頭發亂糟糟地翹着,左臉頰還留着枕頭的印痕,眼睛卻亮得出奇。
"還早。"周予安關了火,"去穿拖鞋。"
溫言搖搖頭,走到周予安身邊,好奇地看了看藥罐。熱氣蒸騰中,他的睫毛很快被染得濕漉漉的。周予安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熱度退了些,但仍在低燒範圍内。
"考試能堅持嗎?"
溫言點點頭,突然伸手碰了碰周予安的眼睑下方——那裡有淡淡的青黑。周予安别開臉:"做題。"
溫言固執地拽着他的袖子,從口袋裡掏出便簽本寫:【你也沒睡好】。
"因為你搶被子。"周予安面不改色地撒謊。
溫言睜大眼睛,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随即在紙上畫了個氣鼓鼓的簡筆海豚。周予安看着那個歪歪扭扭的圖案,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他把溫熱的藥碗塞進溫言手裡:"喝完去換衣服。"
溫言捧着碗,小口啜飲着加了冰糖的藥汁,眉頭還是皺得緊緊的。周予安從冰箱裡拿出昨晚準備好的飯團,放進微波爐加熱。飯團特意捏成了星星形狀,裡面包着溫言喜歡的梅幹菜餡。
"今天考數學和英語。"周予安把熱好的飯團裝進便當盒,"數學最後一道大題别硬磕,先檢查前面的。"
溫言乖乖點頭,突然指了指窗外的積雪,做了個堆雪人的手勢。
"考完再說。"周予安把體溫計遞給他,"含着。"
溫言含着體溫計,百無聊賴地晃着腿,腳趾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粉色。周予安移開視線,開始整理兩人的考試用品——2B鉛筆、橡皮、黑色簽字筆,還有溫言專用的作文格子紙。
體溫計發出"嘀"的一聲,37.2度。周予安松了口氣:"還行。"
溫言從椅子上跳下來,突然湊近周予安,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兩個字:"加...油。"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廓,帶着淡淡的藥香。周予安僵在原地,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溫言似乎很滿意這個效果,笑眯眯地跑去洗漱,留下周予安一個人站在廚房裡,手裡還攥着半包沒拆封的橡皮。
考場裡的暖氣開得太足,溫言脫掉外套,隻穿着那件淺藍色的毛衣。他的座位在第一排靠窗,陽光透過玻璃灑在桌面上,将考卷映得發亮。
數學卷子比預想的難,最後一道函數題幾乎沒人動筆。溫言咬着筆帽,在草稿紙上畫輔助線,突然想起周予安昨晚講過的例題——那道題也有這樣蜿蜒的曲線,像心電圖,又像雪後起伏的山脈。
他悄悄回頭,看見周予安坐在最後一排,正專注地驗算着什麼,眉頭微微蹙起。陽光從他背後的窗戶斜射進來,給他整個人鍍上一層金邊,像某種不真實的幻影。
溫言轉回來,在草稿紙角落畫了個簡筆小人——戴眼鏡的,正在做題。
監考老師走到他身邊,敲了敲桌子示意他專心。溫言趕緊埋頭計算,卻忍不住在答完所有題目後,又給那個簡筆小人加了一顆星星。
交卷鈴響起時,窗外的積雪開始融化,水滴從屋檐墜落,在窗台上濺起細小的水花。溫言收拾好文具,發現周予安已經站在教室門口等他,手裡拿着兩人的保溫杯。
"最後一題?"周予安遞給他杯子。
溫言接過熱水,比了個"七"的手勢——大概能拿七成分數。周予安點點頭:"夠了。"
走廊上擠滿了對答案的學生,嘈雜的聲浪讓人頭暈。溫言往周予安身邊靠了靠,突然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是美術社的學姐,正興奮地揮舞着一張傳單。
"溫言!你的《星心》入圍全國青少年藝術展了!"學姐擠過來,把傳單塞給他,"需要補交一份創作說明!"
傳單上印着獲獎名單,《星心》排在特别推薦獎第一位。溫言眨了眨眼,一時沒反應過來。周予安接過傳單看了看:"截止日期是今天?"
"電子版也行!"學姐笑着說,"溫言,你要出名了!"
溫言耳根發燙,求助地看向周予安。後者冷靜地問:"字數要求?"
"500字以内,附作者簡介。"
周予安點點頭,拉着溫言穿過人群:"午休時寫。"
溫言亦步亦趨地跟着,手指悄悄攥住了周予安的衣角。
圖書館的角落,溫言咬着筆帽,盯着空白的稿紙發呆。周予安把便當盒推到他面前:"先吃飯。"
飯團已經有些涼了,但溫言還是小口小口地吃得認真。周予安打開筆記本電腦,建了個新文檔:"我說,你打字。"
溫言搖搖頭,掏出手機打字:【想自己寫】。
周予安挑眉:"500字,你打算寫到英語考試開始?"
溫言癟癟嘴,把手機推到周予安面前:【那你幫我開頭】。
周予安歎了口氣,在文檔上敲下第一段:"《星心》創作于20XX年冬季,靈感來源于醫院天花闆上的熒光星星與心髒監護儀的波形..."
溫言湊過來看,發梢掃過周予安的臉頰,帶着淡淡的洗發水香氣。他突然指了指屏幕,示意周予安停下,然後自己接過鍵盤,緩慢地敲打起來:"...那些星星是冷的,但有人讓它們有了溫度。"
周予安看着這行字,突然想起昨天在天台上自己寫的那句話——"星星本身不發光,它們隻是反射了太陽的溫度"。
溫言繼續打字:"心髒也是迷宮,但有人給了我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