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開始的第三天，溫言在儲物櫃裡發現了一盒水彩顔料。

那是一個長方形的木盒，掀開時合頁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二十四色顔料整齊排列在格子裡，像一片微型彩虹。溫言蹲在儲物櫃前，手指懸在顔料上方不敢觸碰——這是專業級的水彩，比他平時用的學生款昂貴許多。

盒蓋内側貼着一張便簽紙，上面是周予安工整的字迹："全國藝術展獎品。——ZYA"

溫言眨了眨眼，突然覺得鼻腔發酸。他抱起顔料盒跑向客廳，卻聽見陽台上傳來争執聲。

"......複查結果不是很好嗎？"周予安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溫言還是捕捉到了關鍵詞。

"藥物副作用累積會影響肝功能。"一個陌生的男聲回答，"我們建議寒假住院觀察。"

溫言貼在牆邊，心跳突然加速。他認得這個聲音——是陳醫生，他的主治醫師。

"他期待這個假期很久了。"周予安的語氣罕見地帶着焦躁，"能不能改成門診監測？"

"你知道他的情況有多特殊。"陳醫生歎了口氣，"那顆心髒就像定時炸彈......"

玻璃門滑開的聲音打斷了對話。溫言抱着顔料盒站在原地，看見周予安和穿着白大褂的陳醫生一前一後走出來。陳醫生看見他，臉上立刻堆起職業性笑容："溫言，正好要找你。"

溫言下意識後退半步，顔料盒撞在櫃門上發出悶響。

"别緊張。"陳醫生從公文包裡抽出一疊表格，"隻是常規檢查，每周二上午來醫院就行。"

溫言看向周予安，後者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他這才接過表格，最上方寫着"門診随訪計劃"幾個大字。

"記得空腹。"陳醫生臨走前囑咐，若有所思地看了兩人一眼："注意保暖。"

門關上後，公寓陷入詭異的寂靜。溫言盯着自己的拖鞋尖，突然說："聽...見...了。"

周予安正在收拾茶幾上的病曆本，聞言動作一滞："多少？"

"炸...彈。"溫言艱難地擠出這個詞，手指無意識地摳着顔料盒邊緣。

周予安放下病曆本，走到他面前蹲下，視線與他平齊："不是現在。"他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重若千鈞，"陳醫生總是說最壞的情況。"

溫言盯着周予安鏡片上自己的倒影——一個抱着顔料盒的蒼白少年，眼睛裡盛滿不安。他慢慢松開摳着木盒的手指，露出被壓出紅痕的指尖。

"試試顔料？"周予安轉移話題，指了指陽台，"今天陽光好。"

陽台的小茶幾被改造成臨時畫架。溫言小心翼翼地擠出一丁點群青色，加水調成透明的水窪。冬末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紙上，将未幹的水彩映得閃閃發亮。

周予安坐在旁邊的躺椅上看書，偶爾擡頭看一眼溫言的畫。那是一片星空下的海岸線，與他們天文台之行看到的景色很像，但多了兩個模糊的人影站在礁石上。

"要喝什麼？"周予安合上書。

溫言正在勾勒浪花的輪廓，頭也不擡地伸出兩根手指——代表奶茶，第二根手指微微彎曲表示隻要半糖。這是他們之間發展出的手勢密碼，比手語更私密。

周予安點點頭，起身時不小心碰倒了顔料盒旁的調色盤。靛藍色的液體潑在他的白襪子上，瞬間暈開一片。

"抱......"溫言慌忙去拿紙巾。

"沒事。"周予安脫下襪子，"正好要洗。"

但溫言還是蹲下來，用濕巾一點點擦拭地闆上的顔料。他的動作很輕，仿佛在對待某種易碎品。周予安看着他的發旋，突然說："寒假作業的數學卷子......"

溫言擡頭，露出"現在提這個？"的無奈表情。

"明天開始，每天兩小時。"周予安轉身走向廚房，藍染的腳底在地闆上留下幾個淡淡的水印。

溫言對着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卻在周予安突然回頭時迅速恢複乖巧表情。他低頭繼續畫畫，嘴角卻悄悄上揚——周予安左腳踝上有個小小的海豚貼紙，是上次體檢時護士給的。

奶茶的香氣很快彌漫開來。周予安端着馬克杯回來時，溫言已經完成了畫作的主體部分。星空下，兩個小人并肩而立，其中一個手裡拿着望遠鏡。

"像嗎？"周予安把奶茶放在安全距離外。

溫言搖搖頭，突然在畫紙角落添了隻氣球——是那天茶餐廳外買的藍色海豚氣球，現在正系在他們公寓的門把手上，已經有些漏氣了。

周予安看着那個歪歪扭扭的氣球，突然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天體攝影入門》："下學期攝影社招新，要不要試試？"

溫言咬着筆帽思考了一會兒，在畫紙背面寫道："和你一起？"

"嗯。"周予安推了推眼鏡，"我負責技術部分。"

溫言眼睛亮了起來，立刻在星空畫上加了一台相機。

周四早晨，溫言被廚房傳來的焦味驚醒。他赤腳跑到門口，看見周予安正對着冒煙的平底鍋手忙腳亂。

"培根......"溫言指着鍋裡黑乎乎的一團。

周予安關掉火，面無表情地說："實驗失敗。"

溫言湊近看了看，突然笑起來——周予安居然試圖用餅幹模具把培根煎成星星形狀。失敗的成品蜷縮在鍋底，像幾塊燒焦的隕石。

"笑什麼。"周予安耳尖發紅，"你的藥膳粥好了。"

溫言探頭看向砂鍋，裡面是熬得軟爛的百合蓮子粥，還加了枸杞和紅棗——全是養心的食材。他悄悄摸出手機，拍下這鍋粥和旁邊焦黑的培根，配文"周老師的廚藝兩極分化"。

"删了。"周予安頭也不回地說。

溫言把手機藏到身後，做了個"就不"的口型。周予安作勢要搶，溫言急忙躲閃，不小心撞到了身後的置物架。藥盒、筆記本和那本《小王子》稀裡嘩啦掉了一地。

兩人同時蹲下去撿。溫言拾起《小王子》，發現裡面夾着幾張照片——是他們天文台之行的偷拍。有溫言踮腳看望遠鏡的背影，有兩人并肩走在雪地上的側影，還有一張虛焦的星空，可能是周予安調試設備時不小心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