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上初中時,她愛每一個晚霞。
那時還未有“晚自習”這種泯滅人性的東西。在六點霞光暈染半個天空的時候,她能夠踩着這片暖色粉底,一蹦一跳的回家去,想着今晚媽媽又會準備什麼晚餐,或者下班的爸爸帶給她什麼小驚喜。她習慣了一家人在茶幾邊,聽她說着學校裡發生的趣事。她也喜歡學校,學校裡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好玩的。她能說出一切亂七八糟的東西,因為她知道總有人在聽的。媽媽從烤箱裡取出小蛋糕,故意呼叫着“燙燙燙”地逗另兩個家庭成員。沈臨知道那是媽媽的玩笑話,爸爸卻總是要心疼地起來,墊起抹布接過那滾燙的碟子,安慰他心愛的妻子。偶然碟子裡的東西會變成餅幹或者炸雞。後者是沈臨的最愛——小孩子總是喜歡這般的東西。她要站到沙發上蹦跳,爸爸就會悶聲責備她,媽媽在一旁看着笑,卷發就随着她鈴铛般的笑聲打顫。在漸漸黑下去的天空間,一盞盞暖黃或者白的小燈就在屋子裡點起來。她要鋪開自己的作業,同她的爸爸在磕瓜子的“咔咔”聲間“辯論”作業。晚上的時候,媽媽常去揉她的頭發,她總是在笑,溫柔在她的眉眼間徘徊。沈臨很喜歡媽媽,比喜歡爸爸多一些。她想這确實對爸爸不公平,但她确實更喜歡媽媽,如果爸爸和媽媽分開,她會跟着媽媽的!每當那卷發女人聽到孩子這般幼稚的話語,她都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她聲音輕輕地叫娃娃“傻瓜”,挑選着今夜的好故事。
沈臨怕黑。于是每一個夜晚,一盞橙色的小燈都會亮着。圓圓的球兒挂在床頭邊,像一隻小太陽。到她睡着時,媽媽才會離開。她會揪住媽媽的衣服,想叫她整晚都能和自己在一塊兒。但她合上眼睛,手指就慢慢失去力量。她溫柔的媽媽,就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悄悄溜走了。
就像爸媽常說的,她年紀不小了,她該獨當一面,她該勇敢。
她不想要這樣的勇敢。
……
林夕晚了五分鐘。
她本想着查那點東西确認一下,再順便處理處理世界管理處的零碎工作——兩個多小時完全夠了。她卻是過于激動,連手頭上順過第幾份檔案都忘了,于是她又得數一遍。她的血管在跳動,她的思緒在飛舞。她想若不是嫌棄那般模樣丢臉,她一定要來幾個後空翻、在檔案室間跑前跑後、發出猴子一樣的尖叫——等她冷靜下來,她就要責備自己愚蠢——有什麼值得高興的!越是這樣對自己說,她就越是想要跳舞。如此折騰一陣兒。當她終于意識到自己該去上班的時候,離九點就差兩分鐘。
不過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同她值日的是陸燈月。她想隻要随便扯幾個理由,陸燈月會接受的——她相信對方會給她這般的偏心。但當她探着腦袋進辦公室,看到正在争吵的于倩言和葉君安——兩人迅速察覺到林夕,接着是無言的責備。于倩言的表情還溫和些。林夕很少同葉君安打交道,卻也覺得她平常不會露出這種表情——眉毛緊皺,臉色發黑。
“你遲到了。”她聲音重重砸下來。
“不要把火氣撒在新人身上。”于倩言攔着她,“昨晚她負責了夜班,可能太累了。對嗎?”
她看向林夕,鼓勵似的笑着。後者識相地順着台階下,點頭道歉。
葉君安的臉色緩和了許多。她又看向于倩言。
“我和你說的事情……”
“那個我覺得沒有必要。如果真的很重要,管理處總部那邊自然會有安排的,不用擔心。”
“但是——”
她的語氣強烈了些,卻也被于倩言壓下去。
“嚴格來說,我才是管理處的領導——”她依然保持着體面,“葉君安隊長,不要逼我拿職位壓你好嗎?你太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家裡人也需要你的。”
葉君安瞟了一眼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林夕,拎起椅子上的包轉身出去——她還憋着一身怒氣,帶着門發出一聲震響。待那回聲消失,管理處安靜下來,林夕試探地看了一眼于倩言,往自己的工位上挪。
“下次注意些。”
林夕一激靈,忙擡頭答好。于倩言已穿上制服,扣好扣子,她的聲音沒了壓迫,表情也溫柔起來。
“我和陸燈月換過一次班,今天的巡邏就由我來。要不是葉君安過來找我,我都打算直接電話叫你了。”
那語氣聽起來像是玩笑。但這位組長大概真的會這麼做——挺吓人的……林夕又應一聲,自己也去拿制服套上。于倩言的腳步終于走遠,林夕那根緊繃的弦總算松開。
“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