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燈月不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了。青霖小區——第一次聽到時,她突然覺得喜歡這名字——它讀起來舒服,帶有一種特别的韻味——不過也就如此了——實際的小區和這兩字毫無幹系。因為曆經過不少年歲,狹窄樓道總是落着碎渣的水泥灰。來時的路也七拐八繞,第一回同于倩言走這一趟,她都要懷疑是進了什麼迷宮!她覺得十分神奇——即便是鄉間的田道,也不會如這般混雜的——是因為樓層擁擠,于是遮蔽視野,叫人迷茫?她們爬上二樓,和某一層下樓的居民側着身子讓開。不知誰的自行車停在二樓的轉折平台,讓這點空間又更加可憐了。逼仄——這就是陸燈月對這個小區最後的實際印象。于倩言繞過自行車——她習慣了,于是并不介意——打開對面的門,招呼陸燈月進來。後者聞到淡淡的茶香——這讓屋裡屋外完全是兩個樣子。陸燈月先進去,言姐在後,又關門。
屋子不算大,按理說,是比管理處宿舍稍大一些的——但廚房、衛生間和卧室的連接如此狼藉——廚房三面環窗,通向外面,而衛生間的窗戶打開,便怼進了洗菜池。與衛生間門側開些的對面,便是卧室——其間還堆了幾隻快遞盒子——逼仄,更逼仄了。當初陸燈月得知,這一整棟都是這麼個設計、而于倩言這一棟在這小區裡已經算大的時候,她更加啞然了。“當然比不過‘富人區’。”——言姐如此打趣。她指是街對面一片——明明是同一個小區,氛圍卻突然差異起來。那地方也不大,但圍得死,要想進去得刷門禁卡——陸燈月還是第一次見。據說大城市這樣的小區其實很多——她更覺得自己孤陋寡聞了。不過也聽說因為那裡是後建的,所以各方面要更“現代”些——對此,陸燈月就不了解了。
陸燈月走到沙發邊,看到于倩言的指示才安心坐下。壓縮了走道的空間,卧室和客廳都得以更加空曠起來。餐桌對着門口,沙發茶幾在側邊,那裡有窗戶,透着光明——但要說陽光真的灑進來——那是沒有過的。于倩言搗鼓着杯子。管理處的藍色外套與她紫粉色的線衣并不相配——她常服搭的黑色外衣更漂亮。腰帶是深紫色,據于倩言自己說,它帶着點藍色反光。管理處制服長,于是這帶子連同線衣常藏在後面,僅在領子邊露出點粉,與她發紫的頭發相應。再邊上的櫃子,放着一瓶一罐言姐如數家珍的茶葉。偶爾,陸燈月聽她唠上兩句——但當她意識到這位後輩對這些并不在意、也無好奇時,她笑一聲将話題飄過去了。
“咖啡?還是茶?”
言姐笑着問。
“嗯,咖啡。”
“還是美式?隻有速溶。”
“可以。謝謝您。”
她下意識帶上敬詞了。她思考了一瞬,并沒有去改口。她聞到那股苦味,攪碎空氣間原本的淡香——于倩言将杯子遞給她。
“謝謝……謝謝您。”
她又說了一次,她幾乎沒有意識到。于倩言捧着玻璃杯,茶葉在水面上飄。大概燙,于是她老去變化手的位置。
“不用那麼拘謹——”
她又出聲,她又輕笑,她如此溫柔。陸燈月泯一口咖啡,點點頭,她感受到貼在她胸口皮膚上的項鍊,好像和她的臉一樣發燙。微苦伴着熱浪漫過喉嚨,她又放松了些,也精神起來。她悄悄張望,找尋着什麼特别的痕迹。
“洛洛出去和人打架把自己搞傷了。”于倩言無奈一笑,“到現在都在卧室裡不出來。”
洛洛是言姐養的黑貓,大概一年多前被撿到。剛到家時,又瘦又兇,現在不算胖,卻也是隻黑煤球了,整天眨巴着它那祖母綠的漂亮眼睛,叫人心又化上一層。
“啊——”可惜。
陸燈月咬了咬杯子。她極喜歡貓——極喜歡黑貓——可惜管理處宿舍不能養寵物。她也隻能打消這念頭了。偶爾的時候,她到言姐家來,借着幫喂來悄悄撸一撸這隻小家夥,言姐也樂意她過來。不過洛洛似乎對陸燈月不太喜歡,在她手上不到幾分鐘就掙紮着往下跳,叫她又沮喪起來。
言姐是不許人進她卧室的——即使是她最信任最喜歡的陸燈月也不行——關于後面這點,同事們未必知道或者注意過。她們之間的話總是少,但聊起來時,也常是“必需的”、“關鍵的”、“重要的”——這隻是一種感覺。她們站在一起的氛圍恰如其分,這使她們保留了這份奇妙而長久的關系。陸燈月不知道這能不能稱之為“朋友”,她還是習慣把言姐當前輩,言姐也帶她。某一天,這位前輩突然提及,若是陸燈月在事務組,她實在想培養她接自己的班——陸燈月沒正面回應,自然也無下文了。
“檢查員的事情?”
陸燈月停下迷思,和言姐談論工作。後者似乎正盯着餐桌出神,也不知想些什麼。陸燈月這一叫,她突然回魂——她又微笑起來了——在管理處時,言姐就常面帶笑容,顯示出一份和藹——偶爾也帶來壓迫。
“應該是突擊檢查。檢查員剛聯系我,她大概就在這附近——雖然說起來——嗯,她迷路了。按理說,外來重要人員是需要兩人接待,所以……她還沒回應,我們再等等情況。我告訴她我們已經到青霖了。”
“不在外面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