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感受幾乎是抓着人的頭皮往絕望裡拖拽。
他努力讓自己放空,像是拿着一把刷子把混亂的塗抹着淩亂的黑線的牆邊一把刷成空白。
這樣他才能平穩的呼吸。
夏書岐在床上躺了會兒,手背抵着額頭,緩解呼吸和心跳。
不睡了,起床從卧室出來。
客廳裡飄散着濃郁的香味,他一直一個人住,每次回家時隻有冷清感受,而這種濃郁似乎有食物之外的療效,在安撫他剛剛噩夢後的心悸,舒緩溫暖。
夏書岐進廚房,看見夏醒棉,她手裡拿着一個勺子,眼前的鍋裡冒出霧蒙蒙的熱氣。
夏醒棉的笑容溫和,她說:“哥,你睡醒了。我煮了一個湯,不知道好不好喝,一會兒你嘗嘗。”
夏書岐看着她,半晌說:“嗯。”
……
又一周後,中午午休時間,林戚項到食堂的檔口打餐,他剛要把飯卡遞出去時,有人和他同時伸了手。
林戚項今年研二了,學校裡絕大多數都是他的學弟學妹,打餐沖突了他下意識地想讓一下,讓這些學弟學妹們先打。但是當他看見身邊人是誰時,他又故意往前擠了一下,擠到檔口前把自己的飯卡遞給阿姨,說:“一碗牛肉面。”
點完餐拿回飯卡,林戚項看身邊的陸掖。
他還有他們一整個宿舍的人可以對學校裡的任何學弟學妹們照顧謙讓,但就是對陸掖他們宿舍的人——不善意,欺負,尤其是陸掖。
當初他打了夏書岐,這筆賬他們一直都沒找機會算回來。
夏書岐畢業了,不計較這個事,但他們還在學校。雖然他平時也吃陸掖追人的瓜取樂,但真撞見時,也沒有好臉色。
不過今天的陸掖看起來有點不一樣,他臉色很差,眼底帶着一種猩紅感。
林戚項心想這架可能今天就要打上了時,陸掖的室友蔣紳恺跑過來,從後面握住陸掖的兩個胳膊。蔣紳恺說:“陸哥,我來點,我來點,你去坐着等。你要吃面,是吧?”
陸掖暗沉的視線還落在林戚項的身上,人卻被蔣紳恺和李明宇拽走了,拉回飯桌上坐下。
林戚項心想這幫人今天怎麼回事?
蔣紳恺把飯卡從檔口遞進去,點了三碗面。
點完往後退了一步,帶着挑釁的眼神看着林戚項。
他們把陸掖拽回去,要自己上是吧。林戚項往前上了一步,沖突已經被放到了熱鍋上就要沸騰時,跑過來幾個同學把他們兩個給拉開,都帶回了各自的餐桌。
蔣紳恺被帶回去後,齊澤音低頭和他說什麼,像是在告訴他今天不能沖突,說時齊澤音還時不時的看一直沉默的陸掖。
林戚項心想,别再他媽算了,直接幹一架得了。
再忍,都要忍到他研究生畢業了。
然而拉着他的同學卻說:“最近别跟他們計較了。聽說陸掖姥姥過世了,最近估計心情不好,特殊時期讓一讓,賬以後再算吧。”
這句話讓林戚項和宋绨步都愣了一下,宋绨步又問他:“你剛剛說誰過世了?”
他們和夏書岐的關系近,所以知道夏書岐的姥姥前兩周過世了。
陸掖的姥姥也過世了?
林戚項低聲“靠”了一句。
宋绨步重新看向不遠處餐桌的陸掖,問林戚項:“之前誰說來着?是我說的嗎?他們兩個是不是…長得挺像的?”
陸掖沒吃幾口就走了,室友們要跟着,陸掖沒讓他們跟。
雖然他們也不怎麼放心,但好在陸掖回學校了,應該出不了大事。
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來得又急又猛,一點都不帶着初次降臨的含蓄試探。雪落到地面上,樹枝上,有些轉瞬就化了,有一些彙聚成一片片的最終堆疊在那裡。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陸掖原本沒想接,但震動持續,響第二遍時,他把手機拿出來,看到界面上的來電顯示,夏醒棉。
陸掖把電話接通。
夏醒棉問他:“你回學校了嗎?”
陸掖沒說話,他像是好久都沒說過話了,幾乎忘了語言是如何幫助人類表達。
夏醒棉沒得到回複,隔了一會叫他:“陸掖,你在聽嗎?”
陸掖:“嗯。”
夏醒棉:“你現在在哪?”
陸掖從食堂出來後随便閑逛,擡頭看了一下,說:“足球場前面。”
夏醒棉:“那你等我,我過去找你。”
女生宿舍距離足球場不近,夏醒棉出來才知道下雪了,但心裡着急,也沒回去取傘。
頭頂的天空中聚集着烏雲,濃重的灰色讓人不敢想象雲中帶着碎冰的寒,是不是能把所有都凍住。
夏醒棉跑到足球場,遠遠地看見了他。
他的頭發和肩膀上蓋了薄薄的雪,穿得少,人比上次見面時瘦了。
皮膚很白,更像是被凍的,夏醒棉跑近問他:“你怎麼穿得這麼少?今天天氣降溫,還下雪了。”
陸掖低頭看她,沒說話。
他安靜得不像他,以往他身上的無賴,熱情都不在。
夏醒棉:“你…還好嗎?”
在寒冷的天氣中,陸掖眼底漸漸紅了。
夏醒棉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變化,那種心慌的感受又出現,在心口堵着,她知道陸掖難過,她知道他在傷心。
夏醒棉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隻是很輕地聲音告訴他:“沒事了,沒事了。”
陸掖的眼淚從眼眶掉下來,這是夏醒棉第一次見到他哭。
陸掖心裡在想,生離死别是每個人都會面對的,無論多富有,無論多高尚,無論曾經多健康,無論有沒有人愛。
可是這件事——真他媽難。真他媽難。
思念像是苦澀的藥水,灌得人口腔腫脹,呼吸微窒。
怎就再也見不到了呢。
慈祥的面容,可愛的皺紋,每次“小掖”“小掖”喊着他,慣着他寵着他的人怎麼就再也見不到了呢。
夏醒棉翻出包裡的面巾紙,抽出來一張想要給他擦眼淚。手已經擡起來了,卻被陸掖握住了手腕。
夏醒棉擡頭看他,陸掖握着她的手把她往前帶了一下,用力抱緊她。
夏醒棉右邊的手還擡着,但她沒躲。
陸掖的擁抱很用力,像是要把她揉進身體裡。他身體的骨骼帶着天生的力量感,這份力量感落在夏醒棉的身上形成擁抱。
又或者,不僅是擁抱,更是一種心理上的陪伴和支撐。
耳邊沒有任何聲音,但夏醒棉知道他在哭。
心疼的感受很明顯,夏醒棉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隻能反複地重複那一句,明明沒有幫助,但她又希望能起到一點點慰藉的話:“沒事了。”
“姥姥知道你在想她,她一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