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決轉過身。
看到鐘影的時候,他腦子還有點不清醒,雖然一直在抽煙鎮靜,但就是渾渾噩噩的。
鐘影裹了件淺灰色的羊絨披肩,烏黑濃密的長發沒有像之前那樣挽起來。估計下來得匆忙,此刻,頭發一半揉在披肩裡,一半沿着肩頭垂落。
風不是很大,但她發絲細軟,發梢跟着風糾纏。
裴決看着她,慢慢意識到她真的瘦了很多。
骨架本就纖細,整個人清減下來,小時候的嬌憨圓潤消失不見,這麼站在冷風裡,即使穿了毛衣、披了披肩,裴決感覺她還是很冷的樣子。
“冷不冷?”
心裡一想,裴決就說出了口。
鐘影沒想到他會問自己這個,神情微詫,搖了搖頭。
“怎麼還不回去?”她猶豫着問道。
裴決低頭看了看指間的煙,語氣自然:“抽完這根就回去。”
他在她面前,似乎總是坦蕩的。也許是自小的成長環境塑造了他性格裡不動聲色的一面。裴家家大業大,他跟在自己父親身邊,耳濡目染,做什麼、說什麼,言行舉止裡即使透露出很強的掌控欲,也會表現得波瀾不驚。
鐘影:“……”
看出她的欲言又止,裴決笑了下,讓她寬心:“真的。”
兩人相對而立,有那麼一分多鐘,誰都沒說話。
遠遠能聽到車子駛進小區的嘈雜聲響。
還有小狗跟着主人下來的活躍動靜,漸行漸遠的。
路燈離得遠,照過來的時候,隻剩下朦胧的影子。
“太冷了。”
裴決注視她,總覺得鐘影穿得單薄,便催促:“回去吧。”
他語氣實在溫和,近乎哄。如果讓認識的人聽見,肯定難以置信。
鐘影不說話,腦子有些亂。
裴決突然的出現,讓她不得不重新去想甯江的一些人和事。
走神的當口,耳邊又傳來一聲輕笑,帶着些許無奈。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裴決對她說:“放心,不會讓你回去的。”
一下被看穿,鐘影擡頭:“我隻是……”她語氣躊躇,指尖下意識掐着披肩一角,纖細雪白的指關節泛起粉意,指甲也壓得有些紅。
“我隻是不想回去了。”末了,鐘影低聲。
“嗯。”裴決看着她,說:“不回去就不回去吧。”
鐘影點頭。她思緒煩亂,得到了裴決的安慰,神情卻依然有些許無措。
她在他面前總是小心,小時候是,長大了好像也是。三十歲的裴決比起印象裡更加成熟穩重、聲色俱斂。
裴決視線始終落在鐘影面頰,見她站着不動,便忍不住問了句:“現在過得好嗎?”
問完裴決就有些後悔。
這個問題,實在不合時宜。
鐘影擡眼,視線接觸裴決的瞬間眼神微閃,很快,眼睫覆下,微微顫動着,如同羽翅收攏,是一個自我保護的姿勢。
聞昭走後這六年,第一次有人當面問她好不好。
别人不問,是因為知道這個問題對鐘影來說毫無意義。裴決問,大概是真的想知道她好不好。
鐘影抿唇,“嗯”了一聲。
其實沒什麼好與不好——如果說熬過痛苦算好,那她現在,過得也算不錯。她有一個女兒需要細心照顧,生活日複一日,工作一如既往,除了忙些。不過趙慧芬經常幫忙,秦雲敏也隔三差五過來看看,再忙也忙不到哪裡去。
——隻是這都不是“好”可以定義的。
鐘影語意含糊,裴決便沒再說什麼。
他低頭看着指間還未完全掐滅的煙,若隐若現的猩紅煙頭仿若隐秘幽深的欲望。
裴決轉身走向垃圾桶,再回來的時候,他徑直朝駕駛座車門走去。
“回去吧。”他頭也不回,對鐘影說。
鐘影後退幾步,低聲囑咐:“路上小心。”
裴決動作利落地拉上安全帶,聞聲朝車窗外的她略擡了下手表示,便一言不發地驅車駛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