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菱格内都繪有一個佛傳小故事,讓置身于穹頂之下的肉體凡胎為之着迷。
蘇含時席地而坐,在畫闆上鋪開一張嶄新的畫紙,一筆一劃記錄下交織于頭頂的神聖,如同一位入定的僧人,隔絕了世俗的紛擾。
姜聲将探照燈固定好後,翻開一本夾滿活頁的畫冊,緊挨着蘇含時也描畫起來,盡管他已經畫過很多次,但每一次臨摹都會有新的感觸。
阿庫正打算感慨一番,被崔言及時制止,就讓這對師兄弟珍惜美好的臨摹時光吧。
阿庫聳聳肩,在身體中呐喊後,到有亮光的石窟口打起了盹兒。
崔言在探照燈背光的陰面中負手而立,蘇含時如何心無旁骛地仰望頭頂的菱格故事,黑暗中的男人便是如何全神貫注地凝視着蘇含時。
洞窟靜谧安甯,一束光的射程便是整個世界,探照燈光速中畫師的一颦一笑被無限放大,舉手擡足被無限拉長。
蘇含時撲閃的睫毛、湧動的目光、靈巧的手腕都刻在了崔言的腦海裡。
洞窟仿佛一個隔絕的世界,讓置身其中的凡人忘卻了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阿庫一身狼狽從洞口回來,見兩位“畫師”沒挪動半分,他隻能收起慌亂,向崔言打手勢。
崔言心領神會,移動腳步走向阿庫。
“一個壞消息。”阿庫壓低了嗓音,“下暴雨了。”
主窟所在的位子遠離洞口靠近山體中心,以至于洞外瓢潑大雨,三人都未察覺。
而在洞口的阿庫,他可能隻聽見了自己的呼噜聲,當他“幡然醒悟”的時候,已經被雨水打濕了衣褲。
“看來我們得等雨停了。”崔言前往洞口查看雨勢,傾盆而下的雨在半沙半土的斜坡上彙聚成無數條渾濁的小溪,濕/滑非常。
“都怪我疏忽了,這邊的天氣本來就瞬息萬變,雨季雖然已接近尾聲,但還沒結束……”阿庫歎了聲氣。
“你不用自責。”崔言回頭看了一眼通往主窟的黑暗通道,“就當是命運的挽留,想讓兩位畫師将這些瑰寶臨摹下來,讓它們重見天日。”
崔言和阿庫退回洞内時,姜聲正好在給蘇含時展示自己的活頁畫冊。
“之前工作的時候,除了将壁畫臨摹在畫紙上上交研究院,我自己也會将一些特别的圖案和人物畫在冊子裡。”姜聲介紹。
蘇含時小心地捧着,如獲珍寶,每翻一頁都十分謹慎,生怕一個不留神毀了師兄的心血。
如果說開鑿在崖壁上的千年石窟是曆史的遺迹,那麼記錄在臨摹師畫冊中的圖案,就是一個移動的博物院。
畫冊上那些纖細的佛手,曼妙的披帛,微開的睡蓮還有塵緣與脫俗參半的面龐都飽含着姜聲十年如一日的堅守。
蘇含時看得出了神,直到身邊的姜聲和崔言打招呼,才将蘇含時拉回現實。
“下暴雨了。”崔言簡明扼要。
“這可不太妙。”姜聲走近牆根蹲下,用手抹了一把石窟壁。
牆根處已經滲出一層水霧,低窪的地方甚至開始積水。
“暴雨時節,洞窟裡會積水。”姜聲平靜地說。
“我和阿庫剛剛從洞口過來,外面路面濕滑,視線模糊,恐怕也不适合行路。”崔言說。
“嗯。”姜聲點了點頭,雙手撐住膝蓋起身,“崔先生說得沒錯,如此雨量,恐怕連我們過來的活闆橋都會被沖走。”
“那我們會不會被困在這裡然後溺水而亡?”阿庫問得時候還挑了挑眉,他自己都覺得誇大其詞。
“那倒不至于。”姜聲圍着洞窟一周查看,“這種情況我們之前也遇到過,最極端的時候,積水會沒過膝蓋。但也就沒過膝蓋而已,離淹死人還差着十萬八千裡。”
他将經驗和其他人分享,語氣裡透着苦中作樂的心酸,“有時候我們就站在水裡臨摹,也算是搶救性臨摹了。”
“如果連着下幾天雨,恐怕......”崔言擔心發生其他意外,他拿出手機,奈何這裡偏遠,基站的信号本就斷斷續續,現在又遇上暴雨,信号一直顯示連接失敗。
“以我的經驗來看,這雨應該下不長,況且研究院的人知道我們進了山區,若長時間失聯,他們也會想辦法的。”姜聲話鋒一轉,“隻是,今晚我們恐怕要在這濕漉漉的洞窟中過夜了。”
基本弄清楚他們的處境後,蘇含時合上畫冊,“師兄先收好,千萬别雨水打濕了。”
說完,他将散落在地上的畫稿一一整理好後放入背包,又在畫闆上鋪上一張新的。
四人坦然接受一切後,阿庫之前的焦慮轉為興奮,他拿出手機拍了張黑黢黢的照片,自言自語道:等有信号了,一定發個朋友圈,讓老闆看看我有多敬業。順便配上文案:窟外狂風暴雨,窟内安穩打坐,論一個優秀業務員的素質。
姜聲笑出了聲,果然,天下打工人都是這般在被生活百般蹂躏後強顔歡笑的。
崔言習慣性站在探照燈背光的一面,這個角度正好能從背後瞥見依靠在探照燈杆上作畫的蘇含時。
和之前的臨摹不同,蘇含時沒有擡頭觀察臨摹對象,隻是一味埋頭塗畫。
畫紙上依舊是山水紋的菱格打底,可是格子裡的并不是佛家故事,而是一位衣衫褴褛的......
衣衫褴褛的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