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運氣不算差,在山腳下不遠處找到了一座帶小院的日式老屋。房東是位約莫五六十歲的老婆婆。
簽租契時,她布滿皺紋的手緊緊攥着鑰匙,絮絮叨叨地叮囑:“小姑娘,可得好好照顧我的房子啊……”
她帶着濃重的地方口音,說話時缺了好幾顆牙齒,聲音有些含混不清。我連蒙帶猜,大概聽懂了她的話——她的丈夫和兒子都死在戰場上了,隻留下她一個人守着這空空蕩蕩的老屋,孤獨度日。
她講述這些時神情異常平靜,反而讓我心底泛起一陣酸楚。想起那片戰場堆積如山的屍骸……
或許并非無人收斂,而是家中老母早已年邁,連翻山越嶺去尋親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也許她也不需要。大概隻是太久沒遇到願意聽她唠叨的人,便拉着我在檐廊下坐了許久。
臨走時,我輕輕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紙包——裡面是幾顆亮晶晶的星星糖。
“婆婆,吃點糖吧,可甜了,吃了心情會好哦。”
老婆婆愣了一下,接過糖包,毫不客氣地倒了一把塞進嘴裡,嘎嘣嘎嘣地嚼着,含糊不清地嘟囔:“哎呀,活到這把年紀,還要你個小丫頭拿糖來哄……”
她渾濁的眼珠上下打量着我,話鋒一轉,“不過!别以為幾顆糖就能收買老婆子!要是弄壞了我的房子,我照樣饒不了你!”
說完,她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遠了。我目送着她佝偻的背影,微微撇嘴:還是先可憐可憐我自己吧!
房子是傳統的兩室一廳,帶廚房和衛浴。老婆婆租給我的是最大的一間,裡面還散落着一些舊物。我猜,這大概曾是她兒子的房間。我把那些雜物小心收拾好,堆放在走廊角落,沒敢貿然扔掉。
仔細打掃幹淨,簡單布置一番,拉開紙門,帶着花草清香的微風立刻灌滿了屋子。我躺在剛鋪好的榻榻米上,感受着這份難得的安甯。
沒躺多久,我又出門采買。買了被褥和一些生活必需品,錢包迅速癟了下去。想起昨天“加班費”得來的幾個懷表,找到一家當鋪。跟老闆你來我往地砍了幾輪價,最終以一個還算滿意的價格成交。
回到家,才想起另一件要緊事——碎星這家夥!在樹林裡它能自己找草啃,可在這山腳下,總不能天天花錢給它買果子吧?那可真養不起了。思來想去,決定以後每天還是得帶它上山遛遛,讓它自力更生吃飽肚子。
看來,就算搬下了山,這“爬山”的日常還是免不了。
傍晚,我準時去“花樓”上班。今天來的客人似乎比昨天還多,不少人一進門就四處張望,目光最終都落在我身上。隐約聽到“名不虛傳”、“就是她”之類的低語。
他們都是來看我的?我不甚在意,抱着三味線,在角落裡繼續我的演奏。
随着夜色漸深,酒氣彌漫,大廳裡的人也越發擁擠放肆。各種粘膩、探究的目光黏在身上,讓人很不舒服。
這時,一個穿着松垮和服、袒露着胸膛的浪人武士,搖搖晃晃地端着酒杯走了過來。他胡子拉碴,胡子上還沾着未幹的酒漬,滿身酒氣混着汗味撲面而來。
“喂!小美人!”他舌頭打着結,聲音粗嘎,“過來陪大爺喝一杯!”他這一嗓子,讓原本喧鬧的大廳瞬間安靜了幾分,不少喝酒調笑的男女都看了過來。
我停下手,擡眼看向他。暧昧的光線下,眼中冷光一閃,手指下意識摩挲了一下身後碧落劍的劍柄。
最終還是顧慮到自己的“打工人”身份,我扯出一個禮貌的微笑:“抱歉這位客人,我不善飲酒。您若想聽什麼曲子,我可以為您彈奏。”
“不善飲酒?哈哈哈!”他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聲音陡然拔高,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我臉上,“裝什麼清高!在這種地方幹活,還當自己是貞潔烈女?!”濃烈的酒臭和口臭熏得我屏住了呼吸。
見我沉默不語,他像是得了什麼鼓勵,仰頭灌下杯中殘酒,“哐當”一聲把空杯砸在地上,上前一步就伸手要來拽我:“不識擡舉的東西!給我過來!”
就在那隻油膩的手即将碰到我的瞬間,一道香風忽然從身後襲來。穿着藍色浴衣的女子像隻輕盈的蝴蝶,巧笑嫣然地撲過去挽住了浪人的胳膊,聲音甜得能滴出蜜來:“哎呀~大爺!她一個木頭疙瘩似的小丫頭有什麼趣兒?讓奴家陪您喝好不好嘛~保管讓您盡興!”
那浪人的臉色稍霁,但依舊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啐道:“呸!裝模作樣的賤貨,遲早要你好看!”說完,他順勢摟住蝶子纖細的腰肢,粗糙的大手毫不客氣地就往她敞開的領口裡探去!
我猛地站起身!
女子立刻斜睨過來,帶着無聲的嚴厲警告。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終是咬着牙,慢慢坐了回去。
之後彈奏的曲子,心緒難平,指尖流淌出的樂音越發沉郁。眼睛總是不由自主地追尋着那抹藍色的身影。蝶子陪着那浪人喝了幾杯,便半推半就地帶他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