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元昭和齊祺徹夜長談了一整宿。

隔天睡醒時已經是中午了，吃過了中飯，齊祺接了通電話就出去了，自從接手那家影視公司後，齊祺比從前忙了許多，陸元昭也沒多問，午後在書房練了會兒書法，萍姨上來敲門，說昨天下午那個客人又來了。

陸元昭透過監控，看見了大門口站着的沈淮序。

意料之中。

她也不知道沈淮序使得什麼手段進來的，不過也不意外，以沈淮序的身份，來到杭城，有的是人上趕着巴結，這其中，或許就有人跟陸元昭住在同一個小區。

沈淮序想要個進到這個小區，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陸元昭擱下筆，施施然地走到院中，她已經徹底放棄躲着沈淮序把孩子生下來的想法了。

昨夜她和齊祺商量過，與其等着沈家那頭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來争撫養權，不如先嘗試在私底下和沈淮序達成協議，看看能不能各退一步。

齊祺有句話分析得很對，沈淮序能隻身一人來找她，某種程度上也能反映，目前沈家那幫人還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

不然早就上門來了。

她不緊不慢地走過池邊長廊，拉開了門栓。

白色襯衫熨帖得妥帖，袖口挽至手肘，下搭黑色西褲線描出流暢的腿部線條，鼻梁上的銀邊眼鏡泛着冷光，午後的日頭曬，烈日炎炎，依舊遮不住他一身的清貴。

陸元昭懶洋洋地掃了一眼，倚靠在門邊，松松垮垮地沒個正形，她如今看到沈淮序這張臉，一貫維持的耐心就在一瞬間土崩瓦解，問：“這次準備談多久？”

沈淮序站在石階下，隔着一米的距離，看得不算真切，但他還是一眼就留意到了陸元昭眼下的青黛，他暗歎了口氣，還是不準備逼她太緊，“就談五分鐘，元昭。”

“那就在門口談。”陸元昭橫在在門拉開之間的縫隙中，不準備讓他進門，“你從我家門口走到我家客廳都要三分鐘了。”

“你不能久站，這樣會不會很累？”見她答應，沈淮序連忙走上石階，與她一道站在屋檐下，溫柔地提議，“要不還是去裡面坐吧。”

說得跟裡頭是自己家一樣。

陸元昭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淺淡的陰影，“你長話短說，我就不會累。”

“還有——”她牢牢地扶着門，說：“我家不接待除我家以外的京城人。”

陸元昭昨夜和齊祺坐在一塊，她把和沈淮序那幾個月的相處從頭到尾複盤了一遍，一想到沈淮序曾經同自己說，他不是京城本地人，陸元昭就來氣。

但凡沈淮序說一嘴，陸元昭肯定當時就讓齊祺去查他的底。

何至于到今天這番境地。

自己千挑萬選，就這麼選上了齊祺圈子裡的人，說出去還不叫人笑死。

沈淮序張了張嘴，有些啞然，很快想起和陸元昭在京大的第二次見面，自己那時對陸元昭說的話。

那時候陸元昭問自己，是不是本地人時。

他說，自己不是本地人。

知錯就改善莫大焉，他當即言辭懇切地同她道歉，“對不起。”

這事确實是他的問題。

陸元昭将眼裡閃爍的歉疚盡收眼底，心裡依舊壓着火，她面色漸冷，譏诮道，“你要是早些坦白身份，我就不會找上你。”

如果一早就知道沈淮序是齊祺相識的人，哪怕他和江聿長得再相像，她都不會去接近他。

“元昭，我們之間對彼此都有隐瞞，這點我承認。”沈淮序走上石階，在她身邊站定，一雙眼眸而直接地落在她身上，坦然地迎上陸元昭眼中不耐與心煩。

反正他們之間的那些欺瞞早晚都要翻出來。

不如今天就一起說清了。

沈淮序想，他們之間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早些把話說開，也好日後坦誠相待。

“但是元昭。”平沈淮序心平氣和地糾正她，“你也瞞了我。”

陸元昭倚門的身子一僵，呼吸略微遲緩。

這是要新賬舊賬一起翻啊。

她心虛地錯開眼，聽到他的喉間溢出一聲低笑，同她清算：“你說你在京城讀書？美院的？”

“……”

她就知道。

陸元昭直勾勾地凝視沈淮序下斂的眼眸，全然沒了方才質問沈淮序時的厲色，她說得坦坦蕩蕩，“我的确是美院的啊。”

“我可從沒說過我是京城的美院。”

“……”沈淮序的視線輕輕地落在她的眼尾，在心底笑道，分明之前還同自己說，自己在本地讀書。

他也沒拆穿她，其實沒必要再糾正這些細枝末節的問題，“你還說你學的國畫。”

他昨天聽到，陸元昭和葉磬說自己本碩都念的文物保護與修複，其實這不是什麼大問題，隻是聯想到陸元昭連就讀什麼專業都對自己瞞得徹底，沈淮序心裡頭難免發堵。

“我本科大半的時間都在複原石窟壁畫，研究生也都在導師工作室修複古代字畫，四舍五入我不也學的國畫嗎？”

胸口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狠狠揪住，沈淮序再不舒服，也隻是縱容地笑笑，沒再多言。

其實他們之間諸如此類的欺瞞數不勝數，隻是如今沈淮序一心記挂着她的身體，沒必要在這些事情上與她争辯補休。

他揉了揉眉心，耐心提醒她，“元昭，如果繼續翻舊賬的話，我想這個時間可以酌情延遲。”

一聽到他在這兒讨價還價，陸元昭頓時沒了适才的氣焰，嘟囔道：“是你先打頭的。”

明明是沈淮序先揪着她學曆的事不放。

“嗯，是我。”沈淮序坦蕩地承認下來，今兒個日頭大，他才站了一會兒，背後就已出了一層薄汗，他睨了眼陸元昭額角的汗珠，知道她早已不耐煩，和聲細語同她商量，“外頭熱，今天最高溫有37度，你小心中暑，我們可以進去聊嗎？”

陸元昭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淡淡地說：“五分鐘到了。”

沈淮序釋然地笑笑，也不生氣，“那我告辭了。”

他沒想沒再多留，事情總要循序漸進，急不得。更何況事情已經比他想想中的要順利些——本以為自己今天來會吃個閉門羹，根本想不到陸元昭會開門見他，這是不是在一定程度上說明，陸元昭其實對他沒有那麼排斥。

雖說今天五分鐘全都用來翻舊賬了，但無論如何，總歸是個令人期待的開端。

今天隻在她門口聊了五分鐘，那明天是不是就可以進她家聊十分鐘。

日子久了，她的界限總會慢慢後移的。

“你照顧好自己，有什麼需要随時打我電話。”

沈淮序猶豫了下，知道會被拒絕，還是說：“不舒服也打給我。”

就這麼走了？

陸元昭微蹙着眉頭，緊繃的神經在頃刻之間放松了下來，她意外于沈淮序的利落，卻也全然不明白他在演哪出，“你今天來，到底是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