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是,由不同個體所參與和叙述的曆史最終皆會終于人類壽命的有限。
無論帝國英雄還是被掩蓋無聲的他者們,無一例外都會消失在漫長的時間長河中,歸于虛無。
曆史的荒謬,或許正在于此。
一切都是後話。
身處茂陵當下的冉明茱,顯然隻能想起一首舊時背過的詞作:“樂遊原上清秋節,鹹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阙。”
原本僅屬于書本上沉默無聲的字句,仿佛霎時間被眼前的輕風與赤陽賦予了強勁的生命力。
冉明茱收回視線,側首看向正神遊天外的紀逐淵,扯起唇角無語道:“紀逐淵,你這幅發懵的神情讓我懷疑你根本不懂我在說什麼。”
紀逐淵聞聲,不慌不忙地湊近她,晃了晃手機屏幕上閃爍着的搜索框:“抓取關鍵字詞,善用搜索。《憶秦娥·蕭聲咽》。”
他靠得很近,已然超過了安全距離。
冉明茱下意識往後兩步,後背抵上涼亭柱子,擡手推他:“好的。知道了。”
下一秒,正好顧衡從陳列室中邁出半隻腳,紀逐淵顯然是餘光掃到他的影子,幾乎立刻從冉明茱身前撤開了幾厘米。
顧衡倒是目不斜視,徑直走向對面另一側的陳列室。
直到又二十分鐘過去,他才出現在衆人面前,沿山坡盡頭的台階而上,拜谒過霍去病後,轉而去到館外的衛青墓前,算是結束了全部行程。
返回時自然又是班車,冉明茱抱着背包坐在後排靠窗位置,紀逐淵則始終挨着她一起。
後來無論是從天水市内乘坐擺渡車前往麥積山石窟,還是在張掖的青年旅社包車參觀丹霞地貌,亦或是在伊犁草原的旅行團大巴上——
每一次冉明茱打瞌睡差點撞到車窗玻璃時,都會有一隻手擋在前面,撥着她的腦袋靠到自己肩上。
甚至直到這一刻冉明茱才忽地發覺,原來早在那麼久之前,紀逐淵就已經與她一起走過那片承載她之後人生中數年心血的土地,和其中許多人迹罕至的文明遺存。
在臨夏和東鄉族孩子們一起仰望蒼穹星辰的無數個夏夜,似乎都像極了當年。
幾乎每天夜裡,顧衡雷打不動地早早返回房間休息,鄭雲科他們也不樂意跟其他人待在一起。
隻有冉明茱和紀逐淵拎着打包好的各式烤肉和當地小吃跑到下榻旅社的後院,又掀開兩罐可樂或是啤酒,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
天高雲淡,月明星聚。
山脈于朦胧夜色間罩上一層華影,混雜着融雪彙聚而成的大河從耳側低嘯躍過。
冉明茱已經記不太清楚那些日子裡她和紀逐淵到底都說過些什麼,也沒有印象在沒有大衆點評和各類餐飲應用軟件可以參考的2009年,當地的烤肉小吃究竟是什麼味道。
關于那個盛夏所有模糊交織的往事中,似乎隻剩紀逐淵的身影仍舊清晰可見。
年少時未曾注意過,或者說早已習慣成自然,覺着理所應當的細節不間斷地湧進冉明茱夢中,伴随着空中服務人員的詢問聲将她喚醒:“您好,女士。請問需要喝點什麼?”
冉明茱有些怅然地摘下眼罩,揉開不知何時皺在一處的眉心,對服務人員微笑點頭:“橙汁就好,謝謝。”
話畢又打開飛行模式的手機看了一眼屏幕,距離既定抵達上海的時間大概還有一小時。
接過服務人員遞來的橙汁,冉明茱重新癱回座位中,顯然還沒從剛才的舊夢中完全緩過來。
她已經很久沒有再想起過當年畢業旅行的細節,今天八成是因為紀逐淵的小粉絲們從她的人人網扒出那些照片的緣故,才讓她“日有所思,飛機上有所夢”。
又或者,是因為早上杭沁被紀逐淵超話的那個熱門微博艾特,順藤摸瓜看見他們畢業旅行照片後趕來和冉明茱私聊:“對喔,還有件事。”
“什麼?”
就着她抛出來的話題追問,冉明茱都可以想象到杭沁在屏幕對面因為可以聊八卦而笑得眉眼彎彎的開心模樣。
“咳,說起來你可能不信。這個故事,還是顧衡跟我說的。”
杭沁噼裡啪啦打着字,在冉明茱微信中備注姓名的那一行,始終顯示着“正在輸入”。
“就是你們在茂陵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