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全地區校友聚會，實則大家都三五成群地和熟悉的人待在一處。

飯後冉明茱被同在元培學院但主攻宗教學的幾位同學拉走聊天，杭沁也跟着她前去湊熱鬧，竟還遇見了曾在加州大學洛杉矶分校讀過書的同道中人。

“我在威斯康星讀中文系，後來申請了UCLA的亞洲語言與文化碩士，唐時期道學方向。”

冉明茱記得，杭沁當年的夢想是去南開學中文。因為杭瑰的事故，後又導緻母親離世，她和父親一起離開三水市這個傷心地，之後幾乎處于失聯狀态。

雖然隐約知道杭沁在美國讀的也是中文，但冉明茱并不清楚細節。此刻聽見她說起在他鄉所學，不禁有幾分恍惚。

高三那年夏天畢業旅行，杭沁本來應該和他們一起。

畢竟是她成天念叨着，要去太白夢寐以求的盛唐長安，沿着絲綢故道，穿越烏鞘嶺眺望大雪山，站在嘉峪關攬勝橋上親眼看看邊塞詩人們筆下的長河落日。

最重要的是：“一定得去新疆吃到地理考卷上不斷出現的阿克蘇蘋果。”

盡管和預想的不太一樣，但杭沁仍舊以自己的方式，将曾經的夢想付諸現實。

在異國用陌生的語言鑽研故土文化，常常會感到既迷惘又孤獨。

與其說是學習，不如說是以個人綿薄之力讓這些文化超越國與國之間的界限，走得再遠些，更遠些。

冉明茱在牛津的導師就曾對她說過，申請季時他能夠看得出冉明茱關于東鄉族的研究計劃非常完美，具備做學術的能力，但更讓他感興趣的，其實是她的個人陳述。

“英國人不了解東鄉族，甚至在中國，這個民族也隻定居于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裡中微不足道的一小處。但他們來過，至今存在着，對于羸弱渺小的人類族群而言，已是竭盡全力。”

這世間，何曾有永生不滅的魂靈，唯有斬不斷的人心。①

提升國際層面的軟實力和文化話語權永遠不在于空喊口号，而是需要建立起溝通的橋梁。

利用不同語言寫作和東鄉族文化相關的論文，哪怕隻有幾十個、幾百個讀者閱讀過，至少，她讓他們的文化，被更多的人所看見過。

無論是全世界人類學、社會學相關專業的師生，還是對中國少數民族文化感興趣的外國人，或者是與東鄉族在飲食、教派和歸屬認同上出自同源的阿拉伯地區衆人，都能從中建立起心理上超越一切标簽化邊界的認同感。

在冉明茱看來，這就是她的研究對于人類社會而言，最有價值之處。

……

宗教學作為冷門中的冷門，能湊出零星幾個人不容易。看得出他們都對杭沁很感興趣，全神貫注聽着她分享：“但我不是專注宗教研究，主要做關中地區道家修行者在遊曆四方時留傳的旅行文學書寫。”

“诶？那你現在做的工作，在某種程度上，和你的研究貼合度簡直max。”

杭沁一來便介紹了她的互聯網身份，眼下聽見這個評價，忙不疊地點點頭：“對呀~”

至于冉明茱和宗教學之間，自然聯系更緊密。她所專注的民族内部，幾乎所有人都屬于□□教派。本科時她還選修了四個學期阿拉伯語課程，可惜至今也隻擅長閱讀文獻，勉強能跟當地村莊□□廟宇中管事的阿訇交流幾句日常用語外，基本派不上用場。

因為一起選修過相關課程，所以冉明茱得以與這幾位同齡段同鄉們相熟，正巧她和淺岸也已經将講座内容大緻定了下來，實在不想繼續跟他扯掰，這才順着邀請前來。

杭沁識破她的不耐煩，湊近冉明茱耳邊悄聲道：“那位淺岸學長，他想撬紀逐淵牆角的心都寫到臉上了。”

冉明茱聞言，亦感到有些尴尬：“我知道他喜歡我。我也一直保持距離，按理說，不該窮追不舍才對。”

“你下次更兇一點，像我剛剛那樣，不給他留情面。”

杭沁話音未落，冉明茱已然面露難色：“他算是當年領我入門的人，在牛津也經常幫助我。不太好意思說狠話。”

“可他諷刺你的親親寶貝紀逐淵耶，是可忍，孰不可忍。”

冉明茱被戳中了痛點，表情頓時變得有些不悅。

杭沁還在旁邊不遺餘力地煽風點火：“而且他到底哪來的自信跟紀逐淵搶人，年紀輕輕頭發都快掉沒了。臉看上去吧，在普通人裡還算周正。對比紀逐淵，根本不在同一個等級。”

“說得對，”冉明茱颔首，表示認同：“确實得找機會跟他把話說明白。”

所以在淺岸再次提出結伴前去錄制《民間》節目時，冉明茱拒絕得很幹脆：“不用了，我習慣一個人。”

校友聚會結束，顧衡、杭沁和懷哉他們都已經先行告别，冉明茱也準備從入場大廳下樓去停車場。

她看出來淺岸聽見這話後，神色逐漸變得僵硬，心底先是掠過幾秒猶豫，卻很快消散殆盡。一鼓作氣道：“學長。你是我尊敬的人，一直也幫助我很多。”

盡管冉明茱不希望自己成為在淺岸眼裡忘恩負義的惡人：“但如果你繼續在我身邊有意無意地諷刺紀逐淵，我不介意做惡人。”

淺岸原本僞裝得很好的和煦表情在聽見她這番話後，再也控制不住，瞬間看上去顯得格外扭曲：“明茱，紀逐淵他根本不值得你對他這麼好。我喜歡你是我的事，我也不奢求你一定喜歡我。可你不能被紀逐淵鬼迷心竅，那隻會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