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也迅速對自己做出行為後獲得的反饋做出了分析判斷。
結論是他的這個做法既對也不對。
說對是因為在見到他不言不語後,原本就表現急切的陽原君家宰更加急切,一疊聲的問他是不是因為旅途勞頓餓了渴了,不僅讓人去呈上早已準備好的飯食,甚至要打發人去請醫者為他診脈。
看來他的祖父孝文王改元三天即崩,華陽夫人從王後變太後,對陽泉君這個本身無有實才,隻知道依仗姐姐享受富貴的人沖擊很大啊。
陽泉君對他的殷勤讨好,是為了延續富貴。其人屬于雖然不能拿來辦實事,但卻可以輕易喚來壯聲勢的氛圍組。
至于說不對,則是因為嬴政看到了呂不韋家宰眼中對他的打量進一步加深。
嬴政很讨厭這種眼神。
因為在他的記憶中每見到一次這樣的眼神,就意味着他要挨上一頓毒打了。
那些輕蔑地罵他為秦狗,沒人要的雜種的趙國公族子弟們,總是三五成群将他堵在僻靜的小巷中。
然後用這種打量的目光将他掃一遍,用以判斷等會兒好對他哪個地方動手才能既讓他疼,還能不造成明顯痕迹,防着他告到趙國公族長輩那裡去引來懲罰。
如今他已是秦國的長公子,除了他的生父外再無人敢對他下重手,這種眼神更像是在判斷衡上的肉有多重,能榨出多少油來。
物尚似主人形,何況是人。
家宰作為家臣中的第一位,必然與家主的想法趨同,可以想見呂不韋這個相邦而今對他的态度也是判斷價值居多。
嬴政不高興,很不高興。
但他沒有把不高興的情緒展露出來。
因為他深知此時的自己沒有挑的資格。
嬴政不止一次的聽母親講述他的身世,順帶着也了解了改變母親命運兩位男人的故事。
即便呂不韋已經成了天下最強大國家的相邦,但在嬴政的認知中,這個尚未謀面的男人與邯鄲城中紅着眼的賭徒區别不大。
都是有野心,有賭性,喜歡抄底然後在價格上漲時抛售的人。
區别僅僅在于呂不韋眼光更好,賭得更刁鑽,而且賭赢了,成功獲利無數。
對于非賭徒而言,賭赢了就該帶着盈利下桌,去過安穩的生活。
但對于賭徒來說,他們永不滿足,永遠渴望更大的獲利,也因此永遠都不會下桌。
所以已經賺夠了的呂不韋非但沒有收手下桌,還把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衡量他是否值得下注。
如果自己達不到他的要求,他完全可以把籌碼壓到有着早慧名聲的弟弟身上,無非是中間多費一些周折。
想來無論再怎麼困難,也不會比當初幫助他的父親成為大父的嫡嗣困難。
嬴政長到現在已經吃了太多的苦,如今好不容易歸國,見到了一點光亮,自然不肯輕易放棄。
所以對于呂不韋這個幫誰誰就會赢的重要人物,他不僅迅速壓下心中不滿,還盤算該許下什麼承諾将其人拉攏住。
母親說過,生父當時給出的許諾是若事得成,可與君分國。
現在呂不韋已經成了相邦,而且外界瘋傳隻等着國喪一過,呂不韋就會率軍出征,以秦軍之強,六國之疲敝,獲得軍功然後封侯易如反掌。
他能給的似乎隻剩下恩蔭子孫,富貴長保了。
有求于人,姿态低點是必須的。這點東西他也不是不能給,但是不能這麼輕易地給。
就像他在趙國被圍毆時,退讓會迎來變本加厲的欺侮,瘋狂回擊反而可保一時安甯。
在想通一切後,嬴政終于開口說出自己想了一路的話:“政年少智淺,得諸多君子迎候,心内不勝喜之。
“然政生于異國,為嬴姓子孫卻從未入宗廟拜祭,誠不孝也。
“今既歸國,又正遇國喪,不可再遷延時日。因此有一不情之請,敢問于諸君子,可否暫予政麻衣喪服,拜祭宗廟,告祖哀思,再與諸君子相會如何?”
霎時間鴉雀無聲,擠在最前頭的呂不韋與陽泉君家宰兩人面面相觑,引以為傲的口舌此時卻如打了結,發不出哪怕一個音節。
沒聽說過,誰家迎接人還帶着麻衣喪服啊!
而一直在瞧熱鬧的嬴成蟜卻以右拳敲左掌,十分興奮地贊了一句:“聰明!”
然後推了一把已經聽呆了的梁茂肩膀:“阿茂,别愣着了,快代表我把東西送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