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謝無意又出現在酒樓門口迎客，臉上重現昔日的笑容，身子骨卻單薄許多，整個人沒有以前那麼精神了。有客人調戲他，朝他臉上丢碎銀，他也不去撿。以前他與客人聊天，可以東拉西扯說個不休，如今隻會對客人奉承幾句，就再也吐不出别的字。

時間久了，客人們都覺得掃興，對醉香樓的熱情也不複當初。荀玉薇見情況不對，把謝無意私下裡罵了一頓，又扣了他半個月的工錢，他依然不改。

她死了，他就再也沒有賺錢的動力。隻要有吃有喝有工作，他能堅持熬到得知真相的那一天，别的都不在乎了。

很快又到一年除夕，白日裡酒樓人群來往密集，入夜後客人才慢慢稀少。幽暗的天空飄落着晶瑩的雪花，為大地裹上幾層白素，謝無意立在酒樓門口，冷得緊緊縮脖子，時不時跺跺腳，朝手上哈哈氣。他看着從嘴裡吐出的白氣，腦子裡想着的都是亡故的元雪心，心境低落哀傷。

京城的雪景比故鄉的更加美麗，她自幼喜愛冬天，要是還活着，能親眼看看京城的雪景，該多好？

送走最後一位客人，荀玉薇關了大門，把剩餘留在京城的夥計召集在一樓，給每人發了三倍工錢做紅包，然後大夥一起坐下來吃頓熱氣騰騰的年夜飯，共同開懷暢飲。

謝無意坐在角落裡，默默看着大夥開心地喧鬧說笑，俊美的臉上瞧不到半點喜悅，表情始終平淡。

他自從病好了，除了工作時要笑，其餘時候都面無表情，也不愛和别人多說話，整個人的氣質越發清冷疏離。其他人知道他死了心愛的姑娘，也不好對他多說什麼，時間久了，大夥都習慣性地疏遠他，任他孤獨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

喝完杯裡最後一口酒，謝無意提前離席回了房間。自從生病，荀玉薇就讓他單獨居住，病好了也沒有讓他搬出來。他是酒樓紅人，為人一向熱心善良，又是酒樓裡年紀最小的，其餘夥計也不計較他得到的特殊待遇。

房内，謝無意點上一盞昏黃的油燈，坐在地上望着窗外的細雪發呆，眼裡流露無限的惆怅和思念，腦海裡一遍遍回憶元雪心燦爛可愛的笑容，臉上淚水滂沱。然後他抱緊膝蓋，把臉埋入臂彎之内低聲哭泣。

阿雪，我好想你。

哭着哭着，一陣風忽然吹開窗戶，他感覺有什麼人進來了，不禁停止哭泣擡起臉。隻見一個美貌女子立在窗前，眉眼流露無限妩媚，身姿飄逸，白雪在她身後翩飛，為她的身體輪廓鍍上一層朦胧美。

謝無意愣愣地望着她，忽然聯想起元夕那晚身穿白衣的元雪心，不覺看呆。

女子走到他面前跪坐下來，捏着袖子溫柔地為他擦拭臉上的淚水，一雙美眸溫柔如水地注視他，簡直要把他沉溺其中。謝無意滿腦子都幻想着元雪心，一時身體動彈不得，隻能傻傻地瞪着她。

她微微靠近他的身子，神色妩媚而羞澀：“今夜，我來陪你。”

聽到聲音，謝無意清醒過來，慌張往身後避了避。女子見他這般疏遠，不滿委屈地瞪着他道：“我很吓人嗎？”

謝無意結結巴巴道：“我、我又不認識姑娘，你怎可與我這般親密？”

女子緊緊盯着他：“你害怕做什麼？難道我是洪水猛獸？”

謝無意想點頭，但是見女子貌若天仙，實在不忍傷她，頓了頓說道：“姑娘容貌嬌俏，肯定不是洪水猛獸。隻是，男女授受不親，你忽然進我屋子，對我那般親密，實在不妥。姑娘，請你自重。”

女子坐在地上，歪歪頭笑道：“你叫我自重，可知我是誰？我為何會忽然出現在你屋裡？”

謝無意搖搖頭：“不知道。請姑娘賜教。”

女子微微一笑：“我叫璃初，是個仙女。”

謝無意愣住：“仙女？”

璃初莞爾：“我不像嗎？”

謝無意趕緊點頭：“像，很像！”

璃初繼續道：“我暗暗觀察過你多日，發現你每晚都會坐在窗前發愣或者獨自悲傷，一時于心不忍，便過來安慰你。”

“多謝仙女，隻是……”謝無意遲疑道，“我不需要什麼安慰，一個人足矣。”

璃初注視他，眼裡露出情意：“可我見不得你難過。無意，今晚就讓我陪你過除夕，到了明天早上我就離去，不給你添麻煩，好不好？”

謝無意沉默了。

璃初面露哀戚：“其實，我與你身世很像，親人個個離我而去，我永遠是被丢下的那個。天大地大，茫茫六界，我時常感到萬分孤獨痛苦，若不是有仇恨傍身，我真想一了百了。”

謝無意不禁憐憫道：“是啊，我也一樣。天下之大，我隻要一個阿雪，可是她再也不能出現在我面前了。若不是為了得知身世真相，我早就随她去了。”

璃初神色一頓，眸子凄涼道：“你隻是失去了一個她，就打算抛棄性命了？”

“她就是我的命。她死了，我也不會獨活。”謝無意笑了笑，“璃初姑娘，謝謝你願意聽我傾訴。我倆同病相憐，不知你嫌不嫌棄與我做個朋友？”

璃初看着他，沒有回應。

謝無意坦然道：“抱歉，是我唐突了。我原本覺得，我是将死之人，離開人世前能再認識個朋友，也算不枉此生。”

璃初微微蹙眉：“你竟如此想不開？人間就沒有别的值得你留戀的？”

謝無意搖搖頭：“沒有了。我很早就和爹相依為命，爹死了我就隻有阿雪。如今我唯一的牽絆也離我而去，這世道于我再無樂趣可言。與其渾渾噩噩苟活，倒不如潇灑地離開。等到來世，說不定我會比今生過得幸運些。”

璃初神色複雜地望着他，語氣幽怨道：“你這個朋友，我交了。你若想尋死，我就偏讓你活着。等着瞧吧。”

謝無意對她的反應感到有點奇怪，淡然一笑：“多謝姑娘看得起我，不過，你即便是仙女，也輸定了。”

“那不見得。我總不可能回回都輸。”說完，璃初站起來，“我要走了，以後的日子，你會好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