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哥!太帥了!我們支持你!加油啊!”
更有好事者,唯恐天下不亂,開始齊聲呐喊,聲浪直沖雲霄:
“琴遠!嫁給他!琴遠!嫁給他!”
很快,這起哄聲演變成了整齊劃一、震耳欲聾的口号,如同排練過無數次: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琴遠蜷縮在驟然昏暗的房間裡,巨大的無助感和崩潰感幾乎将她吞噬。此刻,她無比渴望男友莫問的懷抱和保護,渴望他低沉安穩的聲音驅散這一切混亂……然而,莫問昨夜已回了老家。
她想到了夢琪。這個剛剛被她窺見秘密、此刻或許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她深吸幾口氣,努力平複狂跳的心髒和翻湧的情緒,拿起手機,指尖微顫地撥通了夢琪的号碼,将樓下那場荒誕而盛大的“求愛儀式”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
電話那頭的夢琪聲音帶着安撫:“琴兒,别慌,别往心裡去。交給我,我去處理,讓他走。”她的語氣帶着一種奇異的笃定,仿佛處理這類事情已是輕車熟路。
大約半個多小時後,樓下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世界重歸寂靜。琴遠小心翼翼地掀開窗簾一角,窺探樓下——那輛紮眼的蘭博基尼和人群都已消失。這時,敲門聲響起,是夢琪回來了。
琴遠立刻開門。
夢琪帶着一身室外的氣息走了進來,臉上帶着一絲疲憊,将韓離留下的那捧巨大玫瑰花束和那個愛馬仕橙盒子一股腦放在琴遠的書桌上,長籲了一口氣:
“琴兒,總算把他弄走了!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說服他離開,可他還是非要把這些東西留給你,說是心意……”
琴遠看着桌上那兩件刺眼的禮物,心中五味雜陳,但也明白這已是眼下最好的結果。夢琪确實盡力了,至少,耳根清淨了。
她盯着那束過于濃烈的玫瑰和那個象征着巨大誘惑的橙盒子,沉默片刻,對夢琪說:“小琪,這些都給你吧,我真不要。”
“這個我可不敢要,”夢琪連忙擺手,“要不…下次你見到他,親自還回去?”
“我不會再見他了。”琴遠語氣決絕,說完,抱起那束花和盒子就要走向門口,目标顯然是樓道盡頭的垃圾桶。
夢琪眼疾手快,一把攔住:“花扔了就扔了!這盒子裡的東西你可千萬不能扔!”她的語氣帶着急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惋惜?
在夢琪的再三堅持下,琴遠帶着一絲好奇和抵觸,打開了那個精緻的愛馬仕橙盒子。一個太陽般耀眼的愛馬仕(Hermès)Kelly手包靜靜躺在絲絨襯裡中,散發着矜貴的光芒。
這是一個線條極度簡潔、比例堪稱完美的長方形手包。通體是飽滿而富有生命力的橘黃色(Sun Yellow),仿佛凝固的陽光。金屬扣環的設計精妙絕倫,每一個弧度都訴說着工匠的極緻追求。标志性的“H”型金扣,鑲嵌在橫向環繞包身一周的精緻扣帶上,如同權力的徽章。外層是愛馬仕引以為傲的Epsom牛皮,紋理細膩而堅韌,耐磨曆久彌新。内襯則是頂級小羊皮(Chevre),觸感柔軟如嬰兒肌膚。
輕輕打開那沉甸甸的金扣,翻開上蓋,愛馬仕燙金的Logo低調地烙印在内側。包内空間布局考究:兩側敞口袋各配有六個卡位,中間是一個帶金屬拉鍊的内袋,拉鍊頭做成了精巧可愛的小鎖造型,每一個細節都透着無可挑剔的奢華。
琴遠的心,被這極緻的美學與工藝輕輕撥動了一下。然而,韓離今日那場讓她顔面盡失的“表演”立刻浮現在眼前,将那瞬間的心動徹底澆滅。她毫不猶豫地将手包重新放回盒子,蓋上蓋子,仿佛那是個燙手的火炭。
夢琪看着琴遠對這價值不菲的禮物避之不及的态度,眼中閃過一絲複雜,忍不住問道:“琴兒,你就真的…這麼讨厭離哥嗎?”
“不是讨厭,”琴遠搖頭,聲音有些疲憊,“是覺得不合适。我有男朋友了,不能收他這麼貴重的禮物。”
“你…真的打算以後就和莫問結婚嗎?”夢琪的問題帶着試探。
“以後的事誰說得準?”琴遠目光清澈而堅定,“但既然我現在選擇了和莫問在一起,就不能做腳踩兩隻船的事。這是底線。”
看着琴遠那近乎固執的堅持,夢琪輕輕歎了口氣,語氣裡帶着一種過來人的惋惜:“唉…我從沒見過他對哪個女孩這麼認真過。可惜…用錯了方式,也看錯了人。”她伸手拿過琴遠手中的愛馬仕橙盒子,搖了搖頭,“好吧,我去幫你退給他……”她轉身,準備将盒子塞進自己的衣櫃。
就在她打開櫃門的瞬間,動作稍顯急促,一個原本放在衣櫃邊緣的化妝袋被碰落,“啪”的一聲掉在地上。袋口松開,幾盒嶄新的、色彩鮮豔的避孕套和幾件造型奇特的情趣用品,如同被驚擾的蛇,毫無遮攔地滾落出來,散落在冰冷的地磚上,在宿舍的燈光下折射出刺眼而暧昧的光芒。
時間仿佛凝固了。
琴遠的瞳孔驟然收縮,震驚如同電流般貫穿全身。一年前那個被莫問強行壓下的傳聞,幾次到了嘴邊又被她咽下去的疑問,此刻被眼前這赤裸裸的證據徹底點燃。她不能再逃避了。為了這個她視為摯友的女孩,她必須直面這深淵。
“小琪,”琴遠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目光卻緊緊鎖住蹲在地上、動作僵硬的夢琪,“一年前的事……是真的,對嗎?”
夢琪蹲在地上,手指僵硬地抓着散落的東西,身體微微發抖。她沒有擡頭,隻是用微不可聞的氣音,輕輕地、沉重地點了點頭。一滴淚水無聲地砸落在冰冷的地磚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
這個答案,琴遠心中早已有了預感,隻是當它被如此狼狽地證實,心口還是像被重錘擊中。看着夢琪微微顫抖的肩背,她感到一陣尖銳的心疼和茫然。該說什麼?該怎樣把她從這條看似光鮮實則荊棘密布的路上拉回來?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卻找不到一個合适的出口。
死寂般的沉默在小小的宿舍裡彌漫開來,沉重得讓人窒息。隻有窗外偶爾傳來的模糊人聲,提醒着時間的流逝。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夢琪終于緩緩站起身,眼眶通紅,淚水被倔強地逼退回去,沒有讓它泛濫成災。她擡起頭,看向琴遠,眼神裡沒有預想中的崩潰或乞憐,反而帶着一種破釜沉舟後的奇異平靜。
“琴兒,”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其實……我并不覺得這是一件多麼丢臉的事。我瞞着你,隻是不想……被你用那種眼神看着,不想讓你覺得我可憐,更不想讓你為我擔心……”
這話讓琴遠無比意外,她無法理解其中的邏輯:“小琪!你怎麼能……怎麼能為了錢,出賣自己的身體呢?”她的聲音裡充滿了痛心和不解。
“出賣?”夢琪的嘴角扯出一個近乎嘲諷的弧度,眼中卻燃起壓抑已久的火焰,“你說我為了錢?誰不是為了錢?沒有錢,我有什麼?破碎的家庭?搖搖欲墜的學業?還是連一件體面衣服都買不起的、毫無尊嚴的生活?”她的聲音漸漸拔高,帶着積壓已久的憤懑。
“你說我出賣身體?”她逼近一步,眼神銳利如刀,“我也沒有覺得自己因此少了塊肉,或者靈魂缺了一角啊?恰恰相反!看看我!”她張開雙臂,像是在展示一件精心雕琢的作品,“我臉上塗的是最頂級的護膚品,身上穿的是最新季的設計師款,手上拎的是普通人一年工資都買不起的包!我每天出入的是米其林餐廳,是高級會所!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懂得愛惜、如此精心養護這具身體!因為它現在值錢了!它是我唯一的本錢!”
積蓄已久的秘密如同決堤的洪水,沖垮了夢琪精心構築的堤壩。她将那個不為人知的、在琴遠看來布滿污濁的另一面,血淋淋地撕開了一個口子。
“琴兒,你以為深大的學生,都像你一樣活在雲端嗎?”夢琪的聲音帶着穿透現實的冰冷,“你知道像我這樣,從底層泥濘裡爬出來的人,畢業後想在這座叫深川的黃金叢林裡紮根,需要付出什麼嗎?需要多少年?需要跪着爬多少路?”
她指着自己依舊年輕姣好的臉龐:“老天對我唯一的一點憐憫,就是給了我這張還算能看的臉和這副身材!這就是我僅有的、能兌換未來的原始股!女人一生中,真正能發光、真正值錢的,就是18到22歲這幾年!像鑽石一樣璀璨也像朝露一樣易逝的幾年!我不趁現在,用這點本錢,去換取足夠的資本,為我未來鋪路,難道要等到人老珠黃,被這城市像垃圾一樣掃出去?”
她的目光帶着一種近乎殘忍的清醒,刺向琴遠:“你以為大學裡那些甜言蜜語、山盟海誓的愛情,有幾個能走到最後?有幾個男人畢業了還能靠得住?他們不過是空着手,用廉價的承諾和荷爾蒙,玩你三四年最寶貴的青春!而你呢?青春耗盡了,感情耗盡了,到頭來,除了幾滴不值錢的眼淚和一張泛黃的畢業證,你還剩下什麼?你拿什麼在這座城市立足?”
“包養?”夢琪冷笑一聲,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生意,“它不是洪水猛獸,它隻是一場明碼标價、各取所需的交易。一場有償的、限定時間的戀愛遊戲。他從我這裡買回一點青春的幻影,一點激情的慰藉;而我,從他那裡得到我需要的物質保障,一個能讓我暫時脫離泥潭的跳闆!合同精神我們都有,開始和結束都寫得清清楚楚。一兩年,最多一兩年。期間,我不去觸碰他家庭的紅線,他不幹涉我求學的自由。時間一到,一拍兩散,形同陌路。等我畢業了,洗盡鉛華,拿着他給的‘資本’重新開始,誰又會知道我的過去?深川這麼大,每天有多少故事被埋葬?”
夢琪的話語,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劃開了深川這座欲望之都華麗外衣下,那隐秘而森然的灰色地帶,将另一個光怪陸離、等級森嚴的“地下世界”展現在琴遠面前:
在這個巨大熔爐的底層,是洗浴中心的“桑拿妹”。她們大多來自工廠流水線,文化不高,被生活或欺騙推入泥潭。她們的白天在昏暗的房間裡沉睡,夜晚則屬于一張張陌生的床。下午四點至淩晨四點,平均五六個客人,身體的疲憊與精神的麻木是常态。遇上粗鄙變态的客人,身心俱損是家常便飯。日收入看似可觀,卻是用尊嚴和健康在刀尖舔血。鮮有人能在這煉獄般的環境中堅持半年以上。安全?那是奢侈品。
稍上一層的,是夜總會KTV的“兼職妹”。她們的環境稍好,擁有多一點喘息的空間和選擇的幻覺。她們分為兩等:手背在身後站立的,是“可出台”的,陪唱是前奏,陪睡是終章,價格按次或包夜計算;手放在身前的,是“不出台”的,隻販賣歌聲和短暫的暧昧。出台的女孩,一晚通常隻服務一個金主,從包廂的歌聲試探開始,若金主滿意,加價便是通往酒店房間的通行證。
再往上一層,是遊弋于都市霓虹邊緣的“外圍女”。她們的身份往往有一層光鮮的包裝——白領、模特、不知名的演員、混迹網絡劇的小明星。她們穿梭于高級酒店和私人派對之間,彼此互為掮客,手握一份标注着陪吃、陪睡、甚至參與重口味派對的“服務項目”和“價目表”。她們享有更高的自主權,不喜歡的客人可以拒絕,工作節奏可以自己掌控,興緻來了就接單,心情不好就隐身。她們販賣的不僅是身體,更是那份“看似體面”的幻象。
而夢琪所處的,是這個灰色金字塔的頂端——被“包養”。除了一開始談妥的、如同薪資般的“包養費”,明确了雙方的權利義務邊界,剩下的時間裡,關系更像一場精心扮演的“戀愛”。女孩需要将金主當作真正的男友去對待,履行伴侶的義務(除了婚姻承諾)。金主則需要定期支付不菲的費用,并持續提供物質上的關懷(奢侈品、旅行、零花錢)。他們一起吃飯、約會、甚至旅行,看起來與普通情侶無異。唯一的區别在于,維系這段關系的核心,不是虛無缥缈的愛情,而是赤裸裸的金錢契約和物質交換。這是一場用青春美貌交換優渥生活的長期交易。
夢琪将自己這兩年來在風塵與金錢邊緣遊走的秘密,連同這個灰色世界的運行規則,一并袒露在琴遠面前。雖然承認了“包養”的事實,她卻堅決否認與韓離有染。在她扭曲的價值體系裡,感情不過是一場你情我願的遊戲,一場青春資本與物質财富相互置換的交易,各取所需,互不相欠。
好閨蜜這赤裸裸的剖白,如同在琴遠面前打開了一扇通往地獄的窗口,讓她在震驚失語的同時,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困惑。那些曾經在她心中根深蒂固的、關于愛情、道德、尊嚴的信念,此刻仿佛被投入了深川迷離的霓虹之中,變得模糊不清,搖搖欲墜。她本想拯救夢琪于深淵,卻發現自己也仿佛被那深淵邊緣的黑暗所吞噬,腳下堅實的土地正在松動、崩塌。
那天深夜,琴遠在日記本上,用顫抖的筆尖,寫下了一首浸透着迷茫與灰暗的詩:
是什麼
讓我們變得如此貪婪
拼命的索取
各自想擁有的東西
□□
金錢
以及所謂的愛情
……
有的人想占有
有的人想抛棄
愛,不再無私
充滿嫉妒
充滿欺騙
我們陷入混沌之中
不再認識彼此
你看不清我
我看不清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