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燼昏昏沉沉睡着,卻忽地聽見遠方一道厲聲呼喚,夢中屍山血海,皆化作過往塵煙,一并消散。
他猛地從夢中驚醒,赫然睜大眼眸,昏迷前的恨意和殺伐快感一并湧了上來,刺得他腦仁一陣生疼。
他竟然還活着?
指尖觸及完好的身軀,他呆愣在原地。
謝微遠為何留他性命?莫非是又想了什麼法子折磨他?
他坐起身,卻發覺自己正躺在一張雕花木床上,身上還蓋着溫暖的被褥,熏爐裡已點好了安神的檀香。
和慣住的柴房截然不同,沈雲燼很少有如此舒坦的時刻,他捂着胸口,并未發覺那裡有任何受傷的痕迹。看來先前那次失控,是神印激起了他自保的本能。
他掀開褥子,正欲下床,卻忽覺心脈處包裹着一絲溫暖的水靈,心頭也因此一緊,再次伸手探尋胸口處的靈力。
在這九幽門中,以水靈根為本源修煉的隻有謝微遠和季雲瀾。
謝微遠不必說,自然不可能幫他。那這用靈力幫他疏通郁結的人,便隻剩季雲瀾了。
沈雲燼面色沉冷,心中正困惑着季雲瀾為何要幫自己。
卻忽然聽見“吱呀”一聲——
木門被推開,季雲瀾端着一碗藥湯走了進來。
他見沈雲燼醒了,緊蹙的眉頭終于松散開,将藥碗放到沈雲燼身旁的木桌上。
瓷碗落在木桌上發出沉悶的一聲。
“沈師兄,醒了就把藥喝了吧。”
沈雲燼繃着臉,不做動作,墨色眼眸定定看向季雲瀾,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對方見他戒備,知他尚未從馴獸場上緩過來,于是露出個春風化雨的笑容。
他的眉眼本就生得柔和,笑起來眼睛更像是一彎小小的月牙,似能融化世間寒冰。
“怎麼了?”季雲瀾卷起一小截袖口,露出白皙皓腕,語氣帶着些許無奈。
沈雲燼并未作答,而是将藥汁端在手中。
季雲瀾見他不動,擔憂他的傷情,又溫聲勸道:“快喝吧,你待會還要……”
話音未落,沈雲燼卻忽然将他的下颌猛地扼住,力道絲毫不留情,指尖在季雲瀾白皙的面容上留下可怖的紅痕,緊接着又将滾燙藥汁灌入他的唇中。
“唔!”苦澀的藥汁入喉,季雲瀾沒忍住發出劇烈的咳嗽,眼淚也被生生逼出來。
他奮力掙紮着,卻被強迫着張開唇,藥汁順着不能閉合的嘴角流淌進衣襟,污了一大片雪白的衣衫。
“咳咳……師兄……你……咳咳!”
季雲瀾隻能從哽咽中模模糊糊地吐出幾個字,就在他快要窒息之時,沈雲燼才松了力道,似乎是徹底安了心,将藥碗收回一飲而盡。
“多謝師弟。”他喉結滑了滑,眼色如凝寒冰。
季雲瀾尚未從心悸之中緩過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雲燼,聲音發顫:“你竟拿我試藥?”
沈雲燼并未愧疚,将藥碗放在一旁的木桌上。
季雲瀾與他并不相熟,卻幾次三番相幫,自己對他有所疑慮也是應當。饒是這人脾氣好,他如此都沒惱,隻是秀氣的眉眼恍然一怔,喃喃道:“你這又是何必……連我也不信。”
旭日居的窗外有陣陣梨雲飄散而過,帶起一點微弱的清香,推開了陳舊的窗栊。
沈雲燼自顧自地坐起身,穿上衣服系上腰帶,準備下榻。
“你去哪裡?”
“回柴房。”
他還未出門,就被季雲瀾叫住:“等等……師尊說了,要你等會去司刑台。”
“去那做什麼?”
季雲瀾稍作遲疑,似在心中反複推敲,最終還是如實相告:“你前日殺了人,師尊說……要将你親自處刑。”
沈雲燼眼眸垂下,含着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的胸腔中還泛着苦意,隻淡淡回了句:“好。”
這次又會是什麼刑罰?一頓鞭子?禁閉百天?
或者……謝微遠會親手殺了自己。
他從來讨不得這人半點好,最終還是得任其宰割。
沈雲燼拉開門扉,看向久違的天光,不過頓了片刻,季雲瀾就跟了上來。
他一向是溫柔如水的,撫上沈雲燼的肩:“沒事的,師兄,有我陪着你。”
沈雲燼目光沉沉,轉過身去。
——
九幽門的司刑台高懸在弟子用來修習功課的演武場上,這懸台用九條玄武鐵鍊拉着,深深嵌入四周的山中,如利劍高聳,鎮壓門派。
雖說九幽門徒個個冷漠無情,為了修煉什麼歪魔邪道都敢走,但明面上依舊是名門正派,自然包庇不得如此濫殺門徒的沈雲燼。
戒律閣長老用那尖細的嗓音宣讀着戒律條令,其中包括沈雲燼犯下的罪孽,大多都是些陳詞濫調,聽得讓人心生厭煩。
“孽徒沈雲燼,自入門起目無尊長,屢犯門規,而今更是堕入魔道,殘害同門,罪無可恕,今門主特令,對其處以極刑,以慰枉死弟子在天之靈。”
“你可認罪?”
沈雲燼跪在地上,身上被玄鐵綁縛,墨發遮掩住他陰郁的神色。
“不認。”
長老被他氣得胡子都抖落幾根:“你又有何不認的?這三十六人,不是你殺的?”
“我殺的,皆是該死之人。”
長老吹胡子瞪眼,正欲斥責,又思慮自己和一個将死之人廢話什麼,于是狠踹一腳:“冥頑不靈,即刻行刑。”
沈雲燼目光落到戒律閣長老身後。
謝微遠正穿着件白色鑲金邊的長袍,頭戴門主特有的紫色發冠,端坐在華座之上,又擺出往常那副清冷疏離的做派,淡色薄唇緊閉着,劍眉微蹙,看起來很是兇狠肅殺。
他如今将死于此,卻無不惡劣地想詛咒謝微遠。這兇狠惡毒的男人合該被千人騎萬人踏,最後再折斷他的傲骨,将他狠狠踐踏入泥,才能一解他心中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