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寂雪。
不夜寒的天向來如此,碎雪寥寥落了一整夜,将九幽門的磚瓦覆得嚴嚴實實,積雪映照天光,襯得九幽門此處熠熠生輝,如同仙家樓閣,瓊樓玉宇。
掃山梯的弟子打了個哈欠,睜着朦胧睡眼,有氣無力地揮掃着齊人高的竹掃帚。落雪很快被拂去,露出青灰濕冷的石階。他低頭清掃,卻忽然瞧見面前的積雪,暈染開了一攤刺目的血紅。
他咽了咽口水,背脊蓦地繃直,前幾日九幽門中的流言在腦中浮現。
莫非……那個偷包子的妖怪傳言是真的?
他頭皮發麻,忽覺頭頂處有濕冷液體滴落入後頸。
胸臆中霎時翻滾着洶湧怖意。他安慰自己,或許隻是今日晨時融化的雪水。
于是,顫抖着擡頭一望。
那刻着“九幽門”幾個大字的木匾之上竟然又挂着一顆新鮮的頭顱!那頭顱還在不住往下滴落鮮血,在雪地砸落幾個細碎的小坑。
“啊啊啊——”
他再是将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動天地的尖叫,驚起一片寒鴉從檐下飛離。
九幽門的八位長老被緊急召往議事殿,謝微遠強撐精神,端坐在九鹿高台上。
他面色蒼白,眼圈下一片青黑,一看便是昨夜沒睡好。
台下已亂成一團,昔日舊案未平,今日新案又起,門中人心惶惶,生怕那劊子手下一把刀落到自己頭上。
青崖長老拂過雪白胡須,另一隻手中捧着厚重案宗,禀訴道:“淩華君,門中封鎖排查後已查出四人失蹤。”
“哪四人?”
“膳房的李冰、天酒長老門下的任豐、丹爐殿的灑掃弟子劉蒼……”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沈雲燼也不見了。”
最後三個字一出,其他幾位長老皆是勃然變色。數日前,若不是淩華君死保沈雲燼,他們是決計不會放過這人的,今日出了事端,這人竟又憑空消失。
如此種種連在一起,讓人不多想都難。
“果然是他!我早說過此子心術不正,斷留不得。”鴻真長老冷哼一聲道。
“呵呵……連噬魂釘都滅不掉他,到底是何來曆?”一旁一位上了歲數的長老說道。
“我看今日之事,定是他做的!”
謝微遠神色沉和,并未過多評判,他從桌邊端過一杯溫水,淺飲了半口。
衆人嚷嚷了半天,也沒商酌出個對策,最後還是翎羽長老起身,提議道:“門主,黑羽可追蹤死人氣息,不如我們将那頭顱取過來,用黑羽追蹤那賊人。”
她是門中唯一的女長老,今日穿着一身黑色勁裝,紮起高發髻,隻用一根素白簪子的充當發冠。
謝微遠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翎羽長老取下白簪,這便是她所說的“黑羽”,此靈武可化羽可化法棍。通體素白,可随主人心性變色。
至黑至白之物,方可辨别世間公正。
她凝出一道純白靈力,附在黑羽身上,那素白的簪子霎時化作一根靈白輕羽,浮動在空中,熠熠生輝。
“翎羽長老,可否将此靈武暫借于我。”
翎羽長老眉間一蹙,不解道:“門主可是要獨自去尋人?”
謝微遠微微颔首,“此事我一人去即可,你們留守門中。”
“可是門主,你身上的噬魂釘傷口并未痊愈,何必逞強?”青崖長老面色凝重,勸阻道。
“我的傷已無大礙,此事有關我門下弟子,也應該我去解決。”
“可是這黑羽……”翎羽長老面露難堪,望着謝微遠,有些猶豫要不要說出那句話。
黑羽此靈武已有心性靈魄,一旦到了不夠心性純善之人的手中,通體便會化作純黑,戾氣深重,輕則灼傷經脈,重則反噬魂魄。
她不好開口說出謝微遠心性不夠純善之語,隻能如此暗示。
謝微遠并未多言,隻是指尖引起牽絲靈流,将其觸及黑羽。那透體金光的羽毛忽然渾身一顫,時而化作烏黑,時而化作雪白,最終居然頓在灰蒙蒙的混沌顔色。
“這……”翎羽長老眉心一蹙,她從未見過黑羽竟然還有第三種顔色。
其他幾位長老見狀皆是目瞪口呆,久久未知其緣由。
謝微遠面不改色,剛打算出議事堂,卻被面前一道白色身影攔住去路。
季雲瀾今日未穿弟子常服,破天荒地穿了一件白色寬袍,和謝微遠身上的這套有些神似。
他眉眼秀緻,性子溫吞,穿着寬袍卻沒有謝微遠拂袖的淩厲氣勢,反而顯得人愈發平和精緻。
“你來這做什麼?”
“師尊,請允弟子随行。”季雲瀾恭敬行了個拜禮。
謝微遠的目光落在他露出一截的脖頸間,面色不虞:“你跟過去有何用?”
季雲瀾手心微微汗濕,他向來懼怕師尊,此時被那淩厲的桃花眼盯着,氣氛凝重,心底莫名升起一陣緊張:“我也想……尋沈師兄。”
“而且師尊還受了傷……多我一個也好在路上幫襯師尊。”
謝微遠并未答話,隻是定定看着他,似乎在辨别真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