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那道凜冽視線終于收回,一旁的青崖長老忙上前打圓場道:“難得雲瀾有孝心,不如就帶上他吧,也可将此當做下山曆練。”
季雲瀾攥緊衣袍,等待謝微遠發落。
“你和他,何時關系如此熟絡了?”那人聲如冷淬。
“沈師兄……和我畢竟有過四年同門之誼,弟子不願看他蒙冤。”他咬牙,呼吸沉重如凫水寒衣。
許久過後,謝微遠越過他離開,不置可否,隻輕飄飄留下一句:“随你。”
季雲瀾望着那道白衣若雪的身影,眸色一暗。
——
“羨君癡道半生緣,知爾名為畫中仙。”
船頭如花似玉的歌女遙遙唱着小曲兒,傾訴這心中苦思。
這曲子講的本是不夜寒一位名動天下的美人的故事。
這美人名喚溫玉竹,蛾眉皓齒,姿顔姝麗,曾經于天上人間驚鴻一舞,滿座皆驚。可惜世事無常,紅顔薄命。四年前一場大火,溫玉竹香消玉殒,慘死于沈家。
沈雲燼離開九幽門,便是又回到了沈府。他轉過荒無人煙的小道,最終停留在這片焦土之前。
昔日雕梁畫棟,如今淪為一片廢墟。磚瓦倒塌,僅剩下斷壁殘垣。積雪薄薄一層覆蓋在上面,依舊掩蓋不住它的頹唐。
他漫步走在枯葉之上,踩得滿地枯枝落葉沙沙作響。
深沉目光落在每一處廊台磚瓦處,似乎還能回憶起數年前在屋檐下嬉笑的聲音。
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四年前。
母親還在院中擺弄修剪杜鵑花,父親在此處讀書練字……
隻可惜,如今什麼都沒了。
身後忽地傳來輕緩的腳步聲,他腳步一頓,五指攥緊衣袖。
一道歎息輕飄飄落在他的背後。
柔如鴻毛拂過,又似雨聲哽咽。
沈雲燼緩緩轉身,枯樹下立着一道皎白身影。她的發絲随着輕風飄散,遮掩住半邊臉龐,卻掩不住如遠山青黛般的清冷眉目。
女子薄唇輕啟,輕聲吟唱起熟悉的歌謠,她依舊是那般風華正茂,隻是那雙含情眼,如今白茫茫一片,再是看不見往日風采。
彈指淚如絲。
她本是名動天下的舞姬,如今卻化作孤魂一縷,身陷囹圄,那雙白茫茫的眼眸竟然慢慢盈滿了眼淚。
“雲燼,我等了你好久。”
溫玉竹的聲音很輕,像是隔了數度山川年華,遠遠地呼喚着故人。
沈雲燼怔怔看向那道雪白身影,喃喃道:“抱歉,是我害了你們。”
“若是你們聽了那道士的話,或許也不會淪落到這般地步……”
溫玉竹搖搖頭,快步走來,身形如同鬼魅,卻在即将觸及沈雲燼時緩緩頓住。
“不怪你,小雲兒。”
這隔了數年的呼喚落在他耳畔,沈雲燼胸臆中的悲涼再是将忍不住,幾近噴薄而出。
他再也将忍不住,沖過去想抱住溫玉竹,最終卻隻摸到了一道飄渺的虛影。
沈雲燼猛地一怔:“你……”
溫玉竹無奈搖頭:“早就被燒為灰燼了,如今我隻是一抹孤魂罷了。”
“我本該随風而散,卻因緣際會重回人世,小雲兒,我此次回來,便是要助你報仇。”
沈雲燼的心中燃起苦澀之意:“可我……又能找誰報仇呢?”
“我本就是災厄之身,隻要接近我的人都會沾染不幸之事,就連你們,也是受我牽連。”
溫玉竹緩緩收回手,咧嘴笑道:“若你真的不想報仇,此次便不會下山來尋我了。”
沈雲燼急忙解釋:“不是的……”
溫玉竹凄然一笑,笑得比哭還難看:“小雲兒,你不明白,沈家冤魂未散,大仇未報,我如何能安心離去。”
她目光落在風雪飄搖的盡頭處,似乎瞧見了什麼。
“你看。”
沈雲燼順着她的目光望去,風雪盡頭,兩抹雪白身影踏雪而來。
為首者身姿挺拔,眉目如霜,紫玉發冠将墨發束起,腰身處還系着靈白如玉的黑羽。
竟是謝微遠。
溫玉竹凄然聲色在他耳畔輕輕落下:“小雲兒,你相信你的師尊是清白的嗎?”
“若我告訴你,四年前沈家的劫火是因他而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