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戍臉色爆紅,于慶隆也被他看得多少有那麼一點不自在。
這要擱現代是多尋常一件事?可在這裡不一樣。方戍剛剛看他那眼神好像他們已經有了點什麼似的,絕望裡又透着點心虛的勁兒。
于慶隆說:“那莫大夫您先給他看病,我到外面等着。您要是有什麼需要我幹的活您叫我一聲。您要是有醫書能借我看看那就更好了。”
“哎?”莫大夫疑惑道,“你識字?”
“我不識,但我可以慢慢學。”
“那可不是一兩日功夫就能學成的東西,再說你當學醫不辛苦呢?”
要上山采藥,要識藥,還要學醫理,還要有力氣推拿,針灸,還要會寫方子,還要……
若想要做個厲害的大夫,要學的東西可多着呢。
于慶隆卻是做好了準備來的。他也算是經過瘋卷時代的學生,當年為了考到理想的院校也沒少努力,吃苦怎麼不能吃?
“莫大夫,師父,我不怕吃苦。您就當幫幫我吧?我是真的很想跟您學醫術。我想好了,您今天要是不收我就我明天再來。明天不收我我後天再來。一日不行就十日,十日不行就百日。”
“你咋突然變得這麼擰巴呢?都說了我不收徒弟。”
“可是您要是不收我,我就沒有活路了啊!”
“這、這話怎麼說的?”
“人活着總得有些盼頭。您知道我現在怎麼個光景。我要是不能有點事做,我就總想往河裡走。”
“這孩子,說什麼傻話!”
“不是傻話。”于慶隆懇切道,“師父,我瞅着也是嫁不出去了,可我也不想就這麼一輩子拖累我父親和阿爹他們。白家知道我被退了親也不肯讓家裡的哥兒嫁給我二哥了,都是因為我他們才被牽連。可我不想這樣。您就讓我跟您學吧?我學會了好歹還能有些用處,興許家裡人就不用再被我牽連了,外面的人也會好好看我。不然您說我活着沒人要,還盡讓家裡人難做,那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莫大夫:“……”
方戍:“……”這人可真會說謊,昨天還想着下河摸魚呢,今天就想死了?
于慶隆說:“師父,您行行好。”
莫大夫歎道:“慶隆哥兒,我知道你有難處,可是我也有我的難處啊。”
于慶隆道:“那您就别把我當徒弟,我認您做義父您看行嗎?”
“越說越不着調!我都能當你爺爺了,這哪成?好了你快别胡鬧,我說不收就不收!”莫大夫語氣也變嚴厲起來,“你快回家去吧。你一個未出嫁的哥兒别一個人到處亂走。我這還有病人呢,你總站在這像什麼話?”
“他看他的病,我拜我的師,大不了我出去等。”于慶隆再次警告地看了方戍一眼,出去了。
莫大夫的女兒這會兒正在院子裡把剛蒸好的藥材擺到簾子上準備晾曬。于慶隆見狀過去道:“大姐,我能幫什麼忙嗎?”
莫小甯昨夜裡就已經聽她父親說了于慶隆的事,知道她來意,歎氣道:“不用了,你也别忙活,我父親是不會收你作徒弟的。”
于慶隆說:“不收就不收,也不妨礙我幫忙。我看大姐你要曬的挺多,我可以一起弄。”
莫小甯沉默地看了于慶隆一會兒,看到他眼裡的執拗,想想便同意了。這麼多年她父親一直對過往的事耿耿于懷,這心結總歸是對身體不好。如果可以,她也希望這事能過去。
那株人參在家裡放了許多年,都已經失了藥性,可她父親還是舍不得用,更舍不得丢。興許這孩子就是來幫他父親的。
于慶隆去洗完手來幫忙晾藥。這活倒是不難,就是晾得有點多。不過他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莫小甯告訴他怎麼弄之後他很快上手。
他從來都不是偷懶的性格,晾完之後又幫忙一起收拾挑揀藥材。
莫小甯看他蹲在對面認真幫忙幹活,問他:“你為啥突然想學醫術呢?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當年我也想跟我父親學學。可一來我父親說姑娘家不适合行醫,再者确實要學的太多,學着學着我就學不進去了。我現在也就是認個藥,識個藥性。可就這點子東西也學了許久。”
于慶隆說:“我就想自己能變得有點兒用,别讓外人一提到我都說我是掃把星。”
莫小甯聽聞,心裡跟被揪了一把似的。
都在一個村子裡住着,擡頭不見低頭見,她哪可能不知道于慶隆的事。她雖不像于慶隆那樣是個長得高大的哥兒,但她臉上天生有塊碗底那麼大的青色胎記,即使她父親醫術高明,卻也難将她這樣的先天問題醫好。而且她一出生就害得她母親難産而死,有多少人說她命硬。明明婦人生産就是鬼門關走一道的事。
後來她許多年都說不上親,就招了個遇災逃荒,無依無靠的男人。她男人來時腿腳還有點跛,當初村子裡的人也是指指點點說個不停,所以于慶隆的苦,她懂。
“大姐,這個是什麼?”于慶隆指着一味藥材問。
“刺五加?。”莫小甯停頓了一會兒,繼續道:“此藥味辛,微苦,歸脾、腎、心經。這藥可以補氣安神,一到春季山裡便有不少,是樹上長的。嫩芽摘來焯水,可當菜吃。”
“這些都是什麼時候采的?”
“昨天。采得有些多,沒收拾完,放到今天接着收拾。”
莫小甯看起來是個很穩重的人。她臉上總是沒什麼笑容,但于慶隆還是從中體會到了她的善意。
他将她剛剛說的那些在腦子裡過一次,問道:“是叫‘刺五加’,味辛,微苦,歸脾、腎、心經對麼?可以補氣安神,春季山裡就有,樹上長的。嫩芽可以焯水吃。”
莫小甯略感意外地擡頭看他一眼:“對。”
于慶隆還把嫩的跟相對有點老的拿來一起對比了一下。他發現不管是老的還是小的,莖底部都有一圈細小的刺。灰褐的木皮色,想來“刺五加”這個名字可能也是這麼來的。
大約是季節關系,看起來都還挺嫩,并且有股獨特的香氣。
于慶隆問道:“大姐你識字嗎?”
莫小甯說:“識得一些,不多。”
于慶隆道:“那你是怎麼學字的?我也想學,但是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學。”
這邊大的城市裡不知道有沒有女學,但這窮鄉僻壤的反正是沒有。莫小甯要是識字,肯定也是跟莫大夫學的。那莫大夫又是怎麼教的?
其實他更想問問莫大夫家裡有沒有什麼書可以借他看看。但他一個“不識字”的人借書不合理。
莫小甯道:“我父親寫方子的時候我就跟在旁邊看。有時候看到簡單些的字,我就問問這讀啥,我父親會順便告訴我。看多了自然就認得一些,也會寫上幾個。”
“那'刺五加'怎麼寫?”
莫小甯拿個小棍在土地上慢速寫了一遍。于慶隆看完發現,這不就是簡體字麼?隻是這三個字的簡體字跟繁體字相同,他也無法确定這邊到底是用簡體還是繁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