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的男眷們被牢頭連拖帶拽的扔進了牢獄,一時間喊冤聲不絕。
宗思衡和裴夫郎,兩人一前一後的也被推了進去,栅欄重重的撞擊着牢門,将視線分割成了數個長方形,隔絕了外界。
這裡面太黑了,能看清東西全靠外頭的火把,影子一籠,昏暗的叫人打心裡發怵。
裴夫郎有些慌了神,但顧念着身邊有孩子,卻并沒有表現出來,而是強行鎮定,面色慘白的安慰着身側的宗思衡:“孩子,你别怕,很快妻主就會把我們救出去的,一切都有我在呢。”
說着,他感受了牢獄裡森然的寒意,那寒意如同蜿蜒的蛇類,順着脊骨便爬了過來,愈發顯得凄牆寒壁,玉浸肺腑。他打了個冷戰,将身上的衣服脫下來披到了宗思衡身上。
柔軟的外衣裹住了少年,宗思衡抓住了布料,他望着外頭火把上跳動的火焰,眼神冷靜極了,道:“柳叔,我不怕,你也不要太擔心,我走之前,把裴褚藏在了床底下,他現在是安全的。”
裴夫郎終于松了口氣,他輕輕的拍着宗思衡的脊背,長歎着:“真是謝謝你了,若不是你,褚兒那身子,哪裡受得了這樣的苦楚。”
而後他的眼神又染上了愁緒:“也不知道褚兒怎麼樣了。他一個人待在那裡會不會很害怕?若是再病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緒,外面依稀下了雨。而屋内,雜亂的稻草已經發了黑,伴随着潮氣,厚重的黴味逸散開來,濃厚且難以消散,像是要把人窒息在此。
裴夫郎自小便錦衣玉食,哪裡見過這陣仗,他捂住了口鼻,往宗思衡的身側靠了靠,走了兩步,隻覺得腳下有什麼軟塌塌的東西在蹭。
他低下頭,那東西朦胧可見是個黑乎乎的家夥,小心翼翼的将稻草踢開後,定睛一看,才發現是一隻半掌大的老鼠,頓時吓得失聲驚叫起來。
那老鼠黑溜溜的眼睛泛着邪異的光,被發現了,便在牢房裡亂竄,吱吱的亂叫着,裴夫郎被吓得六神無主,然而看到老鼠朝着宗思衡爬去的時候。
他還是一咬牙,忍着惡心将那東西踢了出去,隻聽得吱呀聲慘叫,老鼠便滾到了牢房外,又翻了個身,驚慌的逃跑了。
兩人這邊的喧鬧驚動了外面的牢頭。她走上前踹了一下大門,不耐的叫嚣着:“安靜!”
宗夫郎本想說什麼,但是看到牢頭那兇惡的模樣,他一個男人,也隻能乖順的忍下。
兩人在牢獄裡等了許久,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過去了。終于,裴夫郎也累了,他坐在牆角卻不敢閉眼,眼裡都沁出了紅血絲,隻巴巴望着外頭。
他扭過頭,看宗思衡還在旁邊強撐着,小孩的睡眠要比大人長的太多,眼看着就要熬不住了,眼皮子無知覺的上下碰撞。
裴夫郎溫聲道:“孩子,你睡吧,我在旁邊看着。”
話是這麼說,然而宗思衡卻睡不着,他現在,還在想着裴褚。
在走之前他把裴褚藏了起來,然而現在也不知道對方怎麼樣了。也不知道她餓不餓,渴不渴,有沒有出來,有沒有被京畿衛發現。
宗思衡的心裡糾結無比,原本他對于這種事是不怎麼在乎的,畢竟官員傾軋在朝廷上,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殘酷至極。但現在一牽扯到了裴褚,他心裡卻不住的抽痛。
都是他的錯。
他隐隐能夠意識到,隻怕這次裴家的災禍和他脫不了幹系。
就在兩人思緒萬千的時候,原本離開的牢頭又找過來了,不過這一次他不是來找裴夫郎的,他要找的人是宗思衡。
五大三粗的牢頭穿着獄服,她的手裡拿着長刀,立在外頭,好似一座門神,看起來煞是可怕。她眉毛一擰,望着兩人粗聲粗氣道:“宗思衡,還不出來。”
宗思衡被點了名,他麻木的站起身,道:“怎麼了?”
牢頭眼神微妙:“有人要找你。”
裴夫郎擡起頭,他下意識的握住了宗思衡手臂,拉住了對方站起身的動作,自己則反問牢頭:“你要帶他去哪兒?是誰要找他?”
牢頭又哼了一聲:“放心吧,他不會死的,頂多是吃點苦罷了。”
在牢獄,吃點苦?
這樣的話實在不像是好事,裴夫郎心跳如鼓,他妻主女兒不知如何,身邊隻有個宗思衡,若是再出了什麼事,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趕忙道:“讓我去吧,他還隻是個孩子。”
那牢頭見此,用手裡的刀鞘敲了敲牢門,語氣很是不屑:“你在癡心妄想什麼?你以為這是誰想替就能替的嗎?要他去就要他去!誰也替不了!”
說罷,牢頭一手拉着宗思衡,在裴夫郎的呼喚中,将人生拉硬拽的拖了出去。宗思衡的手死死的握在一起,他回過頭看着那陰暗的牢房裡,裡面裴夫郎正拍打着牢門,滿是擔憂的喊着他的名字。
宗思衡被動的與牢頭穿過密密麻麻的牢房。兩側的牢房全是一些犯人,那些人或老或少或男或女,各不相同,但每一個都是不人不鬼的模樣。他們似乎在這裡待了太久,以至于都沒有了個人樣,眼神黑洞洞的,就這麼看着那些來來往往的人,像是隔絕起來的鬼影,叫宗思衡心裡發怵。
牢頭拉着他,終于走到了盡頭,推開門後,帶着宗思衡走了進去。
這是個很是整潔幹淨的屋子,屋子中心放着嶄新的紅木桌椅,上頭還盛滿了各色的果盤。
裡面是兩個宗思衡再熟悉不過的人。
範師傅還是那副裝扮,她似乎并不想叫人看到她的真實面目,白色的帷帽像是白色的喪服,慘白的顔色籠罩了她全身,像是漂浮着的靈幡,叫人心底發寒。
宗夫郎站在範師傅的身側,謹小慎微極了,做工多年的手指笨拙的剝着橘子皮,烏黑烏黑的指甲,沁黑了裡頭的果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