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陣子所有名媛忽然流行背Delvaux和Moynat,輕熟女拿着Saint Laurent或者Bottega Venetia腋下包,年輕一些的女生背miu miu。
自诩有涵養的女眷,目光流轉,交換着心照不宣的眼神,靜靜掃過沉露,隻是那兩眼,讓沉露漸漸慌亂起來。
要不是身上的禮服是江沅親自挑的,恐怕沉露都會覺得這身衣裳有什麼問題了。
宴會廳忽然爆發的掌聲中,沉露看着貴婦們遊刃有餘地切換語言應酬政商名流。
當她想用拍戲時學的法語與銀行家攀談,富家女已用俚語接住對方抛出的金融笑話。
環形包廂垂下威尼斯手工蕾絲紗幔,女眷的鴕鳥皮手袋随意擱在明代紫檀案幾上,正用蘇富比秋拍的汝窯杯品白茶。
沉露好不容易認出畢加索草圖,斜刺裡飄來粵語嗤笑:“赝品當真迹,倒比電影裡演得真切。”
理所當然,後來沉露看到了《韓熙載夜宴圖》的殘片,再也不敢張開口。
她搞砸了。
江沅卻毫不在意,他站在她旁邊,依次介紹道:“那個你應該在報紙上見過,搞房地産的,有點小錢,他旁邊那位略顯局促的是他第四任妻子,以前也是個演員,不過不怎麼出名,她也是第一次出席,一會你可以找她叙話,你們應該會有拍戲的話題可聊……”
“那個五五身材、青面獠牙的家夥,是個投機倒把的軍火商,唔,怎麼把這種人也放進來了,看來我最近得重視一下中東的局勢……”
“那個氣質很高雅的女人,是邱太太,你肯定看不出來她的年紀,她已經70了,但是看起來隻有40歲對不對?她最近春風得意,因為她那個出軌的前夫正在接受紀委的調查……”
“剛才嘴碎的幾個女人,分别是D家亞太代理商的女眷,她們和日本米加成株式會社有業務來往,早年組團去早稻田大學進修過,滿嘴大和文化,自诩精通茶道和插花,插出來的花像是雞毛撣子……我認為,她們的腦筋不太好使。”
“那個穿着中山裝的文化人,他是一個大學教授,但是我們都知道他在國外的學位是買的,終日混迹唐人街,恐怕母語英語都廢了。自費出版過一些學術垃圾,我家也有幾本,保姆用來墊桌腳。”
江沅一個個耐心為沉露介紹,以诙諧的方式撕開每個人社交面紗下真實的一面,被他目光點過的人,都開始不自在起來。
江沅的毒舌,想必在座的都有耳聞。
沉露想自己一定是臉紅了,但她強作鎮定,手掌心滲出的一片濡濕卻出賣了自己。
“别緊張,握緊我的手,我就是你最拿得出手的裝飾。”那時,江沅在她耳邊輕輕說道。
果然,周圍突然噤聲了,每個人都各懷心思,目光悄悄在江沅的手上打轉。
江沅的手掌那麼溫暖,語氣那麼溫柔。
“沈小姐,我敬您,您比電視上還美。”有人端着香槟朝沉露走來,沉露終究堅定地擡起頭來,綻放出一個嫣然的笑容,那一霎,宴會上所有的绮羅粉黛都失去了顔色。
記憶裡的人和眼前的人慢慢重合起來。
“不好意思,我,我可能是太困太累了,所以說話沖了些。”沉露回過神來。
他們已經分開了,犯不着像仇人一樣,都是成年人了,沉露自認為自己還是有點分寸的。
江沅說:“走吧,我的工作也結束了,送你回房間。”
沉露走之前把窗戶和通風系統都開到了最大,套房裡應該已經散味,她再不回去睡覺,明天恐怕就沒辦法起床了。
兩人刷卡進了電梯,電梯卻在27樓停住了,三四個商務男衆星捧月般擁着一個精瘦矮小的中年人進向電梯。
原來是KTV包間的客人,唱完歌想要去樓下吃點宵夜。
電梯的金屬牆壁倒映着蒼白的廊燈,醉酒男人踉跄着撞進轎廂時,混着清酒與魚腥的濁氣瞬間填滿密閉空間。
一下看見這麼多陌生人湧了進來,沉露下意識往電梯最裡面縮,而江沅默不作聲将西裝外套脫下來,披在沉露身上,擋在沉露前面。
早知道乘專梯了。
“哎呀呀,這不是沉露小姐?”對方的聲音有一種驚喜。
糟了,沉露想,一定是有粉絲認出自己了。
“我是高橋,高橋啊!”那人又重申一遍。
自稱高橋的男人,渾身酒氣,眼睛赤紅,完全無視了電梯裡的江沅,差點就要上手摸沉露了:“咱們真是有緣分啊!沉小姐要不要看煙花?頂樓泳池的星星比淺草寺燈籠還亮哦。”
沉露終于想起這個高橋先生了——這是江沅曾經的客戶之一。
還真是一點沒變——老色批。
“高橋先生,幸會。”江沅用日語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