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是在傍晚,總是有雨而來,像是很明白人的心情一般,不過雨起得不算突兀,隻是雲悄悄壓低了一點,然後風順着胡同口灌進來,一股涼氣撲在屋塔房的門縫上。
謝安琪站在窗邊,看着玻璃上被敲出第一滴水珠的時候,剛好在聽錄音帶。是老式的,磁帶機轉得慢,音質有底噪,沙沙地響。
她原本隻是想聽一段街頭環境音的素材,但那一刻,錄音裡傳出一段她忘記什麼時候錄下的自言自語:“如果你記得我,就聽這個。”
謝安琪一怔,那是她上周晚上留下的那張卡——放在便利店收銀台的,帶編号,帶時間,給他卻沒告訴他。
謝安琪不記得他有沒有聽,但就在這一刻,她知道自己已經不再問“他記得哪一個版本的我”。她隻想知道,他是不是會說出口。
雨越下越大,她站在窗邊,看見胡同口有人撐着傘走過,有人倉皇跑着避雨,還有一隻小貓躲在便利店門廊下。
謝安琪原本以為這場雨會像之前幾次那樣,淋過屋頂就過去了,但這一次,好像要多下幾分鐘,多留一點餘地,她心裡升起一個念頭。
想見他,就是突然想見他,不是去問、不是去确認,而是去站在一個“他可以靠近”的地方。
她穿了件深藍色外套,雨還沒打進樓道口,她就聽見門外有腳步聲。有人順着樓梯往上走,鞋底粘着雨水,踩在木闆上發出低低的吱聲。
謝安琪還沒來得及開門,那腳步聲已經停在了門外。
他敲了三下。
謝安琪開門的時候,風撲了進來,把他肩上的水珠掃進屋裡,鄭禹勝站在門口沒說話,外套被雨打濕,眼睫毛下挂着水滴,呼吸有點快,卻不重。
她沒問為什麼來,他也沒說,隻是眼神往屋裡掃了一圈,然後問:“能進來嗎?”
她側了身,讓他進來,門關上,世界隻剩他們兩個和一場仍在下的雨,他站在門邊,把包卸下來,發梢往下滴水,他拿毛巾擦了擦。
她遞給他熱水,他接住的時候,手指微微碰到了她的。謝安琪忽然覺得,這場景她曾在夢裡見過——雨夜,他靠近,她沒開口,他卻先伸手。
“你今天……還好嗎?”她試着開口。
鄭禹勝點點頭:“看到便利店的卡帶了。”
謝安琪一怔。
“是你放的吧?”
“你聽了?”
“聽了一點。”
“然後呢?”
鄭禹勝沒立刻回答,謝安琪忽然覺得手心有點熱,杯子捏得太久,水快涼了,他低頭看着那杯水,說:“我不确定你想讓我記得哪一個你。”
“什麼意思?”
“你每次靠近的時候,都像是試着把現在的你,和一個‘你想我記得的你’疊在一起。”
“你說得對。”她擡頭看他,“我也不知道你記得的是哪一條線的我。”
“那你來做什麼?”她問。
“我想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謝安琪沒動,他放下水杯,眼神沒有移開:“我想确認你在這一條線裡,還是你隻是在試着留下來。”
“如果我是試着呢?”
“那也沒關系。”
“為什麼?”
“因為你至少來過。”
謝安琪忽然有點撐不住這種對話,走開一步,靠在窗邊,鄭禹勝沒過去,隻是在原地站着。
外面雨還在下,風吹得玻璃一陣一陣發響,她回頭看他,忽然問了一句:“如果我現在說,我不想再跳躍了,那你……會接住我嗎?”
鄭禹勝沒回答,就像是這種事情本來就是沒有答案的,但鄭禹勝走過來,站在她身邊,輕輕把窗戶關上,然後說:“你一直在。”
這句話就像是鄭禹勝一定會找到她的,窗戶關上的那一刻,屋裡隻剩下他們的呼吸聲。謝安琪靠着窗,雨水打在玻璃上,把整個世界隔成了另一邊的濕與這一邊的暖。
謝安琪看着他,忽然輕聲說:“如果你現在說你記得我,我就留下。”鄭禹勝看着她,沒有馬上回答,他走得近了一點,靠在她身邊,兩人之間隻隔着一隻還在滴水的毛巾。
“我一直在記。”他說,“隻是我怕我記錯了你想我記得的樣子。”
謝安琪盯着他:“什麼意思?”
“我怕我記得的,是一個你自己都不再想成為的你。”
她忽然鼻子有點發酸。
“我沒有變。”她說,“隻是有時候太害怕自己會變。”
他點頭:“那我們就現在記。”
謝安琪低頭笑了一下,眼眶卻還是紅了,他看她笑,伸手輕輕撥了撥她耳邊的頭發,把那縷濕發撚到她耳後。
這個動作很慢,很輕,像怕弄碎什麼,她沒躲。
“你剛才說留下,是認真的嗎?”他問。
她點頭:“我也不知道怎麼回去了。”這個回去,是指回到她原本的時間線裡。
“那你就别回去。”
“你不問我是哪來的?”
“我怕我問了你就走了。”
謝安琪吸了吸鼻子,語氣低下去:“那你還會問我是誰嗎?”
“不會。”他說,“你是你。”
他們坐回到沙發邊,她披着毯子,他坐在她右邊,兩人各自喝着快要冷掉的熱水。
“其實我們也沒有真正開始過什麼。”謝安琪說,“就已經經曆了這麼多‘該結束的理由’。”
鄭禹勝看着她,不說話。
“但我現在才想開始。”她說,“從這一刻開始,不管你記得哪個我,我都在這裡。”
“那你想開始什麼?”
謝安琪看他一眼。
“生活吧。”她說,“柴米油鹽那種。”
鄭禹勝笑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