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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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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的首爾夜風帶着木槿花氣,吹進屋塔房的窗縫時,謝安琪正坐在地闆上看着電腦。光标在軟件裡上跳來跳去,閃現着一些不完整的音頻和片段。

屋子裡很靜,電視沒開,手機屏幕也暗着。打字到一半,她起身去周圍走動,她把視線落在停窗外那是便利店玻璃反光下,他看着她的側臉。

那一刻像一個舊時光的影子,站在她生活的背後,不說話,卻始終不退。她靠着牆,轉身回去把電腦合上。

屋子小得剛好能讓情緒發酵,她忽然覺得自己像一段永遠過曝的底片,能見光,卻難以被沖洗成影像。

……

最近的采訪不能放棄,那天傍晚她去了一趟弘大,她是及時到了,但對方卻臨時被對方放了鴿子。謝安琪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街口那家他們曾看過即興演出的地下劇場門前坐了一會兒。

門口新貼的海報被風吹起一角,露出下面一張泛黃的舊節目單,她伸手去按住,看到海報上熟悉的幾個名字,其中一個,是鄭禹勝。

她怔了一秒。那張節目的主圖是他的劇照,眼神安靜,側臉清晰,像在對誰傾訴。她站起身,看着那張照片很久。

直到風起,又吹落一點塵。她才意識到,她已經不能再站在原地等了,鄭禹勝正在往前走。

……

第二天下午三點,她在屋塔房下的小超市門口買咖啡。店員是個戴眼鏡的大學生,看了她一眼:“你是屋頂那間的姐姐吧?你男朋友剛剛來過。”

她一愣:“他來幹嘛?”

“說要找你,看你不在家,問我們有沒有看你來過這裡。”

“然後呢?”

“然後我說你好像剛出去,他就站了一會兒,沒說話,最後放下了袋子就走了。”

她接過袋子,裡面是兩瓶她愛喝的蜂蜜柚子茶,還有一小包咖啡豆,柚子茶是他們第一次一起去市場時她買過的牌子,她忽然覺得袋子有點沉,沉的是那句沒被說出口的“我來看你了。”

他最近都沒有在家住,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總是往外跑去,但鄭禹勝也也沒有完全沒有動靜。這幾天他斷斷續續發了三條消息。一是:“屋子裡有沒有什麼壞了?”二是:“你明天會在嗎?”三是:“我周末應該能回去。”

謝安琪都沒回,不是賭氣,也不是退縮。隻是她想再等一點,再确定一點。她不想在對方不确定時先拉他一步。

謝安琪隻是想等他自己走回來,哪怕慢一點。那天晚上,她坐在陽台邊喝柚子茶,手裡握着那包咖啡豆,沒拆,身邊放着和蘋果,紅色的,風從鐵皮水塔背後吹過來,屋頂晃了一下。

她想起從前在另一個城市她拍過一個紀錄片,主角是一個五十歲的女演員,重回劇場排練,謝安琪曾在鏡頭外問她:“你怕重來嗎?”

女演員說:“我怕不怕沒關系,我還是要演那場戲。”

謝安琪低頭咬了一口蘋果。味道有點甜,又帶點蘋果皮幹澀的口感,像她現在的情緒一樣,謝安琪心想:或者,就等他來。等他把“想繼續演的那場戲”,重新走一遍給她看。

鄭禹勝回來那天,是周五,黃昏。她正坐在屋内收拾衣櫃,聽見門口傳來兩聲敲門。不是鑰匙轉動的聲音,而是指關節輕叩的節奏。

她走過去,開門。鄭禹勝站在門外,手裡提着一袋草莓和一盒抹茶蛋糕,像是從便利店直接走上來的樣子。

“我回來了。”他說。

她點了點頭,沒有讓開。他看着她,眼神安靜了一瞬。

“你不問我為什麼現在回來?”

“你不是說周末嗎?”

“我原本以為你不會在家。”

她讓開了門:“進來吧,風大。”

鄭禹勝走進屋,把袋子放在桌上,動作比從前慢了一點。像是知道這一次靠近不能太快,否則容易被退回原地。

……

謝安琪沒立刻說話,隻默默地把蛋糕拿出來,找了兩個小盤,他站在旁邊看她,忽然問:“你最近還拍嗎?”

“還可以。”

“那…你拍我拍得還夠嗎?”

她頓了一下,擡頭看他:“你現在是不是覺得自己是鏡頭裡的人物?”

“有時候覺得。”

“那你為什麼回來?”

“因為我想看看現實裡的你。”

這句不輕不重,卻像剛好壓在那根懸着的弦上,謝安琪沒說話,隻把盤子遞給他。

“草莓要洗一下。”

“你吃。”他說,“我買來就是給你洗的。”

他們坐在小桌邊吃蛋糕,外頭天色一點點暗下來。黃昏光透進屋裡,把桌面染成一塊溫暖的金。鄭禹勝咬了一口草莓,偏頭看她:“你不問我這些天在想什麼?”

“你說嗎?”

“我每天都在想你是不是會删掉說過的話。”

“我沒有。”

“确實,你把這些留下來了,是想提醒我還欠你一個回答嗎?”

“不是。”她盯着盤子裡的蛋糕,“我怕你忘了我們一起走過的節奏。”

“我沒忘。”

鄭禹勝頓了頓,輕聲說:“但我想重新學一次,怎麼跟你同步。”

謝安琪擡頭看他,沒說話,風從窗縫裡吹進來,帶動他發梢輕晃。她忽然很想靠近。

鄭禹勝看着她,突然說話,“你那天沒聽我錄的那段音頻。”

“我後來聽了。”

“哪天?”

“昨天。”

“你聽完之後,有什麼感覺?”

鄭禹勝望着她,沒急着答,良久,他說:“我覺得你不是在講給我聽,是在講給你自己聽。”

“什麼意思?”

“你在确認你在這個時間線裡的聲音有沒有被聽見。”

她沒吭聲。

“你一直很努力在記錄、捕捉、備份,可我覺得你真正想要的是回應。”

鄭禹勝的話像是照見了她心裡那個透明卻無人指認的部分,她放下叉子,聲音低了:“那你回應了嗎?”

“對,所以我來了。”

屋外夜色降下,整個屋塔房像是浮在一個沉靜的湖面上。謝安琪起身拉上窗簾,轉頭看他:“你想喝茶嗎?”

“有姜茶嗎?”

她點頭。鄭禹勝走過去接水燒,動作熟練,像是在幫她維持某種平衡。她在一旁看着他,忽然輕聲問:“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消失了呢?”

“我不會讓你走。”

“不是你讓不讓,是時間的選擇。”

“那我就留下來,等時間轉回來。”

“你不怕你會忘記我?”

“我怕。”他說,“但我會一直找線索。”

謝安琪走過去,靠着水槽站在他身邊。

“你這段話也太像台詞了。”

“我就是個演員。”

“那你現在演一個……不會丢下我的人。”

鄭禹勝沒說話,隻是擡手,把她抱進懷裡。她靠在他懷裡,沒動。水壺開始響,蒸汽沖上蓋子發出低低一聲,她伸手關火,他接過茶包,換她的動作繼續泡茶。

茶水慢慢變色,像空氣裡醞釀的某種回溫。她靠在櫥櫃邊,看他低頭攪拌的樣子,突然說:“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像是在互相試探一條沒有劇本的路。”

他沒有擡頭:“算是吧,現在終于輪到我們了。”

“但我們的劇本很亂。”

“那就亂着演。”

謝安琪輕笑了一聲,接過他遞來的茶。他們沒有回沙發,而是坐在廚房窗邊的小椅子上,膝蓋碰着膝蓋,肩貼着肩,就好像是一種沒有被誰宣布,卻悄悄進行的繼續的情愫的蔓延。

……

夜裡十一點,窗外遠處是車聲,還有狗叫,屋子裡隻剩杯壁輕撞的聲響。

“你明天幾點出門?”她問。

“下午拍一場室内。”

“你回來住?”

“可以嗎?”

謝安琪看着他,沒有點頭,也沒拒絕,隻是拉了拉他的袖子。

“我怕我太習慣你不在了。”

“那就别再習慣。”

“你留得住我嗎?”

“我可以試。”

她靠過去一點,沒說話,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茶水喝了一半。鄭禹勝輕輕抽出她握住的手,轉而環住她的肩。她沒有再做任何試探。頭靠上他的鎖骨,閉上眼,他低頭吻了一下她的頭發。那一刻很靜,像是兩個緩慢漂浮的影子,終于落在了同一個片段上,不是未來,不是過去,隻是此刻,她輕聲說:“我不問你記不記得。”

“我肯定記得。”

“那你為什麼一直不說?還是現在的你願意說,未來的你卻不肯再說?”

“可能未來的我怕你隻愛記憶裡的我,或者說隻愛過去的我。” 鄭禹勝算是解釋,頭靠着她的身子不曾離開。

“可我也怕你隻愛過去的人。”

“那我們各自都小心一點。”

謝安琪輕輕笑了:“那太累了。”

“那就不小心一次。”

他們擁抱着,坐在廚房邊的凳子上,像是一場晚了很久的劇終于入場,鄭禹勝拉着她的手,慢慢起身。

“去屋頂走走?”

“現在?”

“我想看看夜裡的風。”

“不是下雨了嗎?”

“那就聽雨。”

她沒有拒絕。

兩人披着一張舊毛毯走上屋頂,風不大,天色深藍,月亮藏在雲後,雨像線一樣細細斜落。他們站在水塔旁邊,肩并着肩,什麼都沒說。隻是聽着雨落在瓦片上、鐵桶上、屋檐邊緣的節奏。

回屋後,她脫下濕衣服,頭發打濕一半,他拿毛巾替她擦,像上次她醉酒時那樣,輕輕地擦,謝安琪望着他,忽然低聲說:“如果以後我們錯開了怎麼辦?”

“我們不會。”

“萬一?”

“那我會認得你。”

“你怎麼認?”

“你看東西的表情、選柚子茶的品牌、走進屋塔房時右腳先踏的習慣。”

“你記得這麼細幹嘛?”

“因為你在我生命裡,不隻是一個時間點。”

“那我是你什麼?”

他看着她,緩緩說:“你是我每一場戲都想靠近的鏡頭。”

謝安琪沒說話,隻輕輕把額頭貼上他的胸口,他們沒有接吻,也沒有擁抱更深。隻是安靜地靠着,把這一晚沉進共同的身體記憶裡。現在看兩人終于都在這一條時間線裡停下來了。

……

雨停的時候是淩晨三點,兩人都沒睡,不是激烈地争執,也不是沉默地冷戰,而是一種比任何對話都纏繞的靜默。

謝安琪靠在沙發上,膝蓋上搭着一張薄毯,鄭禹勝坐在她身邊,兩人各自握着一杯已經冷掉的姜茶。

“你以後……還會一直當演員嗎?”她問,問了一個已經知道答案的事情。

“我不知道。”他說,“我其實不确定我是不是熱愛這件事。”

“那你為什麼這麼努力?”

“可能是因為,我想證明自己值得被看見。”

謝安琪點點頭,沒有問“給誰看”,因為她知道,大家都在努力替自己找到一個“被确認的出口”,隻是方式不同。

……

早晨六點,天微亮。謝安琪靠在廚房台邊打了個盹,是那種極短的、身體還記得昨夜沒入眠的疲乏,鄭禹勝在一旁泡咖啡,他磨豆的動作慢而輕,像怕驚擾她的片刻休息。

她張開眼時,鼻尖聞到焦糖與苦味交織的氣息,他把杯子遞給她:“加了牛奶,不苦。”

她接過,喝了一口,點頭:“還不錯。”

“你誇得很不走心。”

“因為你泡得太認真了,我不敢太親昵。”

“那你多親昵一點看看。”

她抿嘴一笑,把手裡的杯子舉起輕碰他杯口:“緻今天還沒有睡的我們。”

“緻今天不想結束的清晨。”

補覺是沒必要的,早飯就随便吃了點,飯後兩人收拾完廚房,坐在陽台邊曬太陽。陽光還不熱,但照在屋塔房的小木闆上已經有了微微的暖感。鄭禹勝掏出一張舊相機底片袋,遞給她:“我小時候拍的第一卷照片。”她接過,翻看一張一張:模糊的街頭,泛白的海邊,低對比度的黃昏。

“你以前就想拍東西?”

“我小時候更想當音樂人。”

“怎麼沒做?”

“因為沒什麼人聽。”

謝安琪指着一張燈塔照片:“這張特别好。”

“拍得太暗了。”

“但情緒對了。”

他看着她:“那你呢?你第一次拍的照片還留着嗎?”

她點點頭:“在硬盤裡。”

“哪天給我看看?”

“等你說你不拍戲了的那天。”

他一笑:“那我今晚就辭演。”

下午風大起來,兩人躲回屋内,她從櫃子裡翻出一張紙,是她這幾天寫下的采訪大綱,他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寫着各種拍攝時間表,忽然問:“你是不是也在拼命證明自己?”

她沒否認。

“你拼得這麼狠,是怕哪天醒來發現這些都不算數嗎?”

她點頭:“我是個不确定自己能留下什麼的人。”

鄭禹勝輕聲說:“那你能留下我。”

謝安琪看着他,眼裡輕輕一顫。

“你現在說這句話,很像一種許諾。”

“我想給你許諾。”

“你想清楚嗎?”

“比任何一場試鏡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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