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傍晚時她提議去屋頂拍幾張照片,他說好,就帶上舊相機和一支快要壞掉的三腳架,他們一前一後爬上去。夕陽不豔,是那種被霧遮住後的橘粉色,光線正好。
她站在風裡,頭發吹亂,閉眼輕笑。他在取景框後看着她,忽然輕聲說:“你現在這樣,比我夢裡還清楚。”
“你夢見我了?”
“前天晚上。”
“夢裡我在幹嘛?”
“你坐在陽台邊,不說話,隻喝茶。”
“我有看你嗎?”
“你一直在看我。”
謝安琪低頭一笑:“你也許根本沒醒過。”
他按下快門,鏡頭咔哒一聲,像時間輕輕刻下一幀永遠不會變模糊的片段。晚上回到屋裡,兩人沒再吃晚飯,隻煮了一碗安城拉面,坐在小桌邊慢慢吃。她把調料包拆得很認真,仿佛這樣會讓這碗泡面變的更好吃一樣,鄭禹勝則靜靜看着她,偶爾幫謝安琪把散開的頭發挽到耳後。
“我們就這樣過完一輩子,好像也不難。”
謝安琪沒說話,隻是輕輕靠在他肩上,聽着鄭禹勝的說,“你不問我以後想拍什麼樣的戲?” 連着肩膀帶着的呼吸節奏回來都很清晰。
“你會告訴我嗎?”
“我想拍一部隻有你看得懂的電影。” 鄭禹勝聲音沉穩。
“那是不是也隻有我才能看?”
“不一定。但我希望你是那個第一個坐進放映廳、也願意看完片尾曲的人。”
……
入夜後,她在桌邊收拾東西,他在陽台吹風,屋裡亮着燈,光從窗裡斜出來,在屋塔房的牆上投出淡淡的人影。他忽然轉頭,看見她蹲在地闆前專注工作的模樣。
他走回來,站在她身後,什麼都沒說,她沒有回頭,但說了一句:“你在我左後方。”
“你怎麼知道?”
“你呼吸的頻率我聽得出來。”
“你還聽得出什麼?”
“你現在,心跳有點快。”
鄭禹勝一愣,笑了,然後彎腰,從後面輕輕環住她,謝安琪把頭靠在他臂彎裡,窗外風起,窗簾輕晃。
……
夜更深了,他們沒有再說那些沉重的字句,也不再試圖從對方口中套出什麼确定的答案。鄭禹勝在沙發上鋪了床,她靠在他肩上看着一部舊電影。
電影裡主角說:“我們也許終會走散,但在一起的那段光影不會消失。”
鄭禹勝低頭看她:“你聽見了嗎?”
謝安琪點頭:“我記下來了。”
他笑:“你記住了?”
“就像是我們劇本的旁白。”
“那誰演主角?”
“你。”
“你會演女主嗎?”
謝安琪想了想:“如果這一條線不跳,我就留下演到底。”
他握住她的手:“那我們現在開始第二幕。”
……
午夜一點,電影還沒結束,但謝安琪忽然擡手按了暫停,屏幕停在男主獨白的一幀,他面朝夜空,眼中有光。
鄭禹勝看着她:“怎麼了?”
她沒回答,隻輕輕将遙控器放下,抱膝坐在沙發一角,過了很久,她問:“你有沒有覺得我們現在像……一個平行劇本。”
“什麼意思?”
“像兩個版本的人,在一個屋塔房裡生活。我們說的話、做的飯、走的路都一樣,但彼此心裡知道這不是同一個時間。”
鄭禹勝沉默了幾秒,輕聲說:“你還在想‘那一條線’嗎?”
她點頭。
“你怕我不記得你?”
“不。”她搖頭,“我怕我記得的你,不再記得我。”
鄭禹勝聽懂了,那不是懷疑,而是哀傷,他靠近了一點:“你想知道我記得多少,或者說未來的我記着多少?對嗎?”
謝安琪沒有動,他沒有直接說我記得,也沒有說我不記得,而是輕聲問:“你還記得我在便利店門口等你的那晚嗎?”
“你沒說過。”
“你沒問。”
“那你等我做什麼?”
“我想看你,是不是和夢裡一樣會回頭。”
“我回頭了嗎?”
他點頭。
“你當時怎麼想?”
“我以為那一刻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可其實不是。”
“你知道。”
“我那天裝作不認識你。”
“我也是。” 他們忽然都笑了,苦澀,但真誠。
“那天之後,我做了一個夢。”她輕聲說。
“你夢見我?”
“夢見我們走在一條老巷子裡。你說你要帶我去看一個海邊的秘密。”
“我有嗎?”
“你說那是你小時候藏的膠卷。”
“在哪兒?”
“我沒走到那裡就醒了。”
鄭禹勝輕輕握住她的手:“要不要現在告訴我,我們下次夢裡走完那段路?”
“如果你還在夢裡。”
“我一直在。”
“那你會認得我嗎?”
“我會記得你走路的聲音,左腳稍重,冬天穿的靴子底下有一點脆響。” 鄭禹勝的話,讓她鼻子一酸,他像是從舊夢裡走出來的那個人,隻是終于,在她的世界裡落了地。
……
外面又下雨了,她走到窗邊,看雨滴滑落玻璃的軌迹,手掌貼上窗面,輕輕劃出一道痕,鄭禹勝在她身後說:“你在數未來的天數?”
“我在想,如果我們真的走不下去,會是什麼時候開始變質。”
“你想得太遠了。”
“你不怕?”
“怕。但怕也要走。”
謝安琪回頭看他:“你為什麼總是說得這麼輕?”
“因為我心裡重。”
謝安琪望着他,許久,走過去抱住他。
“那我們就不要輕易失約了,好不好?”
“我不會再走了,除非你趕我。”
“我不會。”
“那我們今晚開始試着一起生活。”
“可是我們已經在生活了。”
“那就再走近一點。”
深夜到清晨的時間裡,她把沙發上的抱枕鋪開,坐在他身邊,頭枕着鄭禹勝腿,他摸着她的發,像一場極靜的祈禱,窗外的雨聲像對白的空軌,從城市的天線上逐句滑落,她閉着眼問:“如果你以後當了導演,你以後想拍一個什麼樣的故事?”
“你。”
“不要說我。”
“我真的想拍一個人,穿越很多線,隻是為了确認另一個人有沒有還記得她。”
“你會把結局拍成什麼樣?”
“兩個版本。”
“一個是她終于問出那句話?”
“一個是她什麼都沒問,但男主卻一直記得。”
她擡眼看他:“你現在是哪個版本?”
“我在等你問未來的我,現在的我當然是記着你。”
“可我不敢。”
“那我說,我會找到你,我會把你留在身邊。”鄭禹勝低頭,輕輕在她額頭落下一吻,“我記得你所有的版本。”
臨睡覺前,他們坐在廚房吃泡面,她把最後一根泡菜夾給他:“你以後要是不接戲了,會考慮考慮開餐廳嗎?再不然或者會有美食類的綜藝,也很适合你。”
“我會開一間不寫菜單的,隻做一個人點的菜。” 鄭禹勝看着她,等到謝安琪問是給她做的菜嗎?鄭禹勝很快回以點頭确認。
“那我可得每天換着點。”
“你敢換,我就敢學。”
她笑:“你真的變了。”
“我沒變。”
“你變得更敢說話了。”
“因為你在。”
謝安琪低頭喝湯,眼眶發熱:“我好像,終于不是在漂浮了。” 鄭禹勝輕聲說:“我也不想再遊走在時間邊界了。”
“我們就慢慢走,好不好?”
“好。”
泡面湯在燈下發亮,像深夜最溫柔的熱光。這一頓宵夜,是他們跨過所有舊夢與時間錯口後,真正留下的一場現實溫柔。
……
下午一點,天才大亮,陽光正好,謝安琪醒來時,鄭禹勝還在睡,呼吸綿長。她沒驚動他,隻輕輕起身,赤腳走到窗邊。屋塔房的玻璃還沾着昨夜雨水,映出她臉上未散去的柔光。
她輕輕将窗推開一條縫,冷空氣擠進來,喚醒她的每一個感官。這就是她想要的現實吧。不是永遠熱烈,不是時刻對焦,而是能在彼此不說話時,仍感到心安的共處。謝安琪站在窗邊寫下幾句話,記在相機背後那本小本子上:“如果世界的所有時間線都有一個你,那我願意留在這條最安靜的那一條。”
她寫完合上筆記本,看了一眼房間。鄭禹勝還在沙發上,膝蓋微蜷,臉貼着她疊好的抱枕,睡得極熟。陽光還沒完全照進來,屋裡光線介于夢境與現實之間。她不确定未來還會不會繼續在不同的時間線來回,也不确定鄭禹勝是否會永遠記得她。但這一刻,她确信:她在這一條線裡,是真的愛上了這個“仍未完成”的他。
謝安琪走回去,坐在他身邊,沒有吵醒他。隻是輕輕靠近,把他的手拉過來,放在自己掌心裡。窗外的風繼續吹,城市的聲響一點點爬上屋檐。她想,人生也許真的沒有劇本。他們隻能在每一個清晨裡,用呼吸寫一句對白,用并肩活出一個段落。
這一章生活,還會繼續,但她已經決定了,不再等待誰開口,她就暫時在這裡,和他一起,寫下所有不跳躍的,時間裡的柔軟篇章。
……
鍋裡開始冒泡聲,是熱飯的聲音,謝安琪醒得早,餓了,就去熱了熱米飯,又煮了點東西,鄭禹勝醒得比她想象得晚,睜眼時陽光剛好落在沙發邊緣,謝安琪正背對他,站在爐邊舀湯,她穿着一件他的大T恤,頭發束成一個松松的低馬尾,側臉被陽光照出一層朦胧的柔光。
“醒了?”她沒回頭,聲音輕得像從窗外飄進來的風。
“嗯。”
鄭禹勝撐起身,坐着發了幾秒呆,然後慢慢站起身走過去,謝安琪已經盛好飯,轉身遞給他:“你醒了,今天吃這個可以嗎?”
他點點頭,接過碗:“你起得很早。”
“醒了就睡不着了。”
“你夢見我了嗎?”
謝安琪笑了一下,沒有接話,他沒繼續追問,隻低頭認真地吃了一口飯,然後說:“鹹淡剛好。”
“你總說我做的‘剛好’。”
“因為你已經是‘正好在我生活裡’的味道了。”
謝安琪沒說話,隻是彎了彎眼角,吃完飯後,她在陽台邊晾衣服,他刷碗。陽光比昨天亮了些,照在兩人身上,像是慢慢揉進他們日常縫隙裡的溫度。
“你今天幾點的戲?”她問。
“晚上七點。”
“來得及晚飯嗎?”
“我就不吃了。”
“你要不要帶便當?”
“你想給我做?”
“不是,我是問你‘要不要’,不是‘我做不做’。”
他笑着轉頭看她:“你要做我就帶。”
她哼了一聲:“别仗着我舍不得你餓着。”
“我不是仗着,我是确認。”
“确認什麼?”
“确認你今天比昨天更願意留下。”
謝安琪一愣,低頭理衣服的動作慢了兩秒,然後才說:“那你也記得明天也要來吃早飯。”
他走過去,站在她身後,伸手幫她抻衣架。
“你要是不趕我,我就不走。”
鄭禹勝拍攝間隙的假期就這樣結束了,兩天一夜裡,也就剛才将将睡了十個小時,可能是珍惜分别許久後的相遇,兩人都不願意用睡覺減少見面的時間,但這會确實要出門了,兩人一起出門的時候,街上的陽光剛好穿過屋檐,灑在兩人腳邊。
鄭禹勝幫她拉上門,站在樓梯口看她。
“你今天拍哪裡?”
“東大門邊的市場。明天也去。”
“我明天下午收工早,可以去找你。”
“你不是累了嗎?”
“你不想見我?”
謝安琪擡頭看他一眼,笑得有些慢:“我想。”
鄭禹勝也笑了:“那就見。” 她背着相機包,轉身下樓,走了兩步又回頭。
“你記得吃便當。”
“你記得喝水。”
就這樣相互說完這些不緊不慢的句子,像是提前約定好的對白。鄭禹勝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樓梯轉角,心裡忽然很輕。這一次,沒有劇烈拉扯,沒有再見的擔憂。他們隻是開始學會,把靠近當作原本屬于生活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