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州島的旅行安排得很匆忙,鄭禹勝知道謝安琪想要去濟州島拍攝,他計劃趁着檔期空一周的時間内飛一趟。謝安琪點頭答應,但行李隻帶了一個小背包,謝安琪說:“我怕我帶得太多,最後根本沒用。”
但其實謝安琪沒有說,她隻是有一種莫名的感覺,似乎沒必要帶那麼多的東西。但鄭禹勝卻準備得很細,連她在陽光下容易刺眼的小檐帽都塞了進去。兩人在金浦機場候機室坐下的時候,她靠在他肩上,打了個小盹。
鄭禹勝說:“你要先吃點東西嗎?”
謝安琪閉着眼,聲音輕得像海風前的碎浪:“先吃,不然我暈機。我跟你在一起以後才暈的。”
“你還怪會撒嬌。”
“你是最近才發現?”
她沒睜眼,隻是手指在他手背上輕輕摩挲。那動作像是一種最後的确認。飛機起飛後,她靠着窗,目光落在雲層上。鄭禹勝正低頭看旅遊手冊,唇角噙着一點笑意。她轉頭看他,忽然問:“如果我們真的住在濟州,會不會覺得太慢?”
“你不是喜歡慢。”
“但我怕慢到你不想留下來。”
“我會留。”
鄭禹勝握住她的手:“那你就一直提醒我。”
“如果我突然消失了呢?”
“我會記住最後一次你握我的手的方式。”
她沒再說話。隻是把臉轉向窗外,風景太快,天光太亮,她閉上了眼。謝安琪是被一陣飛機廣播聲驚醒的。
“女士們先生們,飛機即将抵達金浦國際機場,請您系好安全帶,收起小桌闆……”
她睜開眼,眼前是一片清亮的舷窗玻璃和艙内過白的燈光,謝安琪下意識看向身邊,鄭禹勝坐在她右手邊,正拿起機艙配發的水杯在喝,看到她醒來,轉頭對她輕輕一笑。
“你睡得還挺沉。”他說。
她沒有立刻回應,隻是盯着他那張明顯比屋塔房夜晚成熟得多的臉,眉骨更高了,鼻梁輪廓更清晰,聲音也沉了不少,不是她昨夜見到的那個鄭禹勝,她的喉頭一陣幹澀,像被什麼輕輕勒了一下。
“我們……已經在飛機上了?”她低聲問。
“對啊,回首爾啊。你不是說在濟州實習最後一天想睡一覺?”他側頭看她,眼神裡沒有懷疑,隻有柔和,“你臉色不太好,暈機了?”
謝安琪慢慢點頭,心跳卻比任何一次跳躍都要猛烈,她轉開臉,看向窗外。雲層被切割得整整齊齊,金色日光像刀刃從下方劃上來,将天與地的界限徹底劃開,謝安琪知道,自己又回來了。這一次像合上了一本無聲的劇本,夢和現實被縫合進她掌心裡,謝安琪沒告訴他。沒有說她曾站在便利店雨棚下等他說出那句我記得,沒有提他們曾同眠在屋塔房地闆,甚至沒有提那次燭光下的告白,謝安琪隻是輕輕地深呼吸,然後笑了一下。
“時間還早嗎?”謝安琪問。
“快降落了。”他說,“下了飛機就去吃你想喝的海鮮湯。”
“嗯。”
“你确定你沒生病嗎?怎麼突然這麼乖?”
謝安琪扯了扯嘴角:“隻是有點想家了。”
鄭禹勝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你真奇怪,明明在我旁邊,還說想家。”
她輕聲說:“可能是我太容易對某個時刻動心了吧。”
首爾的十月,天亮得比夏天慢一點,街道在清晨六點時仍包着一層薄薄的霧氣。謝安琪醒來時,卧室裡窗簾半掩,淡灰色的天光灑在落地窗旁的地闆上,像一張揉皺的宣紙。她睜開眼那一刻,仍有一瞬不确定,她還在屋塔房,還是已經回到了2018年。
直到謝安琪聽見廚房傳來咖啡機的聲音,還有玻璃杯叮當一響,那是鄭禹勝在操作的節奏。他總是先放杯,再倒水,動作快而不慌,像在布景。她沒有馬上起身,隻在柔軟的灰色棉被裡,靜靜聽着這熟悉的生活音。她知道,她已經回來,但她也知道,她沒必要再問他,是不是還記得自己。
浴室傳出水聲,是鄭禹勝沖洗完後的動靜。他一向節制,不拖沓,從不在鏡前逗留太久。謝安琪披了件米白色針織衫走進廚房時,咖啡已經煮好,他正在烤面包。
“醒了?”他轉頭,聲音還有些低啞,“要蜂蜜還是鹹奶油?”
“蜂蜜。”她回答時眼神輕輕掃過他臂膀上的肌肉線條。鄭禹勝穿着簡單的白T和灰色運動長褲,頭發未完全吹幹,水滴沿着發梢滑進鎖骨。他沒有察覺她的目光,隻把烤好的吐司切成兩半,裝進盤子。
“今天幾點去公司?”
“九點要進剪輯室。”
“中午我不在,晚上回來一起吃?”
“好。”她頓了頓,“我下班會順路去買點菜。”
這就是他們的現在,他們一起生活,卻不試圖去拆解彼此心裡的那段時間的縫,這套公寓在瑞草,靠近漢江邊,光線好,樓層高,謝安琪住回來的那晚,鄭禹勝隻是說:“學校宿舍房間小,還是回家住吧。”
謝安琪沒有反駁,他說得對,她喜歡現在的清晨,有光、有植物、有呼吸感。一株長得過頭的琴葉榕倚在陽台門邊,陽光從葉脈間透下來,斑駁投在木地闆上。餐桌上是他特意給她留出的工作角,一塊櫻桃木色的長桌,上面放着她常用的筆記本、相機、采音設備,還有一疊剪輯紙樣。
兩人沒有協議、沒有劃分生活空間的規則,但她知道,他默默替她布置了在這裡留下來的所有可能,他們不常在公司碰面。
KCLCompany公司裡的大項目還是輪不到謝安琪,但謝安琪剛完成濟州島拍攝,應公司要求她要轉入後期剪輯線。鄭禹勝是簽約演員也是老闆,忙于下半年劇組拍攝,已經拿到下一部作品的主演邀約。
謝安琪沒問那部劇的具體内容,隻是某天在茶水間看到女職員們傳閱一份印刷精美的項目通告,隐約瞥見青春愛情、初戀複刻這樣的字樣。謝安琪知道自己大可以問他是不是演男主,或者調侃一句演初戀你年紀還行吧?
但謝安琪沒問,畢竟在在這群人面前,謝安琪還是不打算說這些,她隻是微笑着拿起水杯,轉身離開。在這個時間點,她不想再去碰那些可驗證的部分。因為他回家的方式、看她的眼神、洗衣服時順手疊好她的襯衫,早已比任何台詞都更真實。
有一晚,她在他不在家的時候打開過他的工作抽屜,不是要偷窺,隻是找訂書機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一張紙條,那是一張舊便簽,紙角已經卷起,上面是鄭禹勝寫的:“如果有一天你記得我,那就别說出口。”
她怔了很久,不知道這張紙條寫的東西是不是代表着什麼,也許是他偷偷寫的,但謝安琪沒問。她把便簽收回原處,繼續找訂書機,像什麼也沒發生。她逐漸适應了這裡的節奏。
早上七點半醒來,鄭禹勝通常已不在。劇組拍攝從未規律,有時淩晨開機,有時夜戲通宵,但他總會在冰箱貼上便利貼:“剩飯熱三分鐘。今天我會早點回來,你别忘了吃。”
字迹潦草卻固定筆鋒,像是他不願讓任何日常脫軌。她有時候會在他貼的便利貼背後回寫:“我昨晚剪片到兩點,你今天别吃泡面。” 他們之間的書信系統藏在冰箱、鏡櫃與櫥櫃門内,沒有甜言蜜語,也不談情緒起伏。但文字彼此對望的方式,比說出口更柔軟。
……
那天是周四,謝安琪請了半天假,在家整理下一階段剪輯腳本陽光很好,她打開客廳窗,把陽台拖了一遍,然後在桌邊坐下泡茶。手機響了,是一通快遞通知。
“鄭禹勝,KCLCompany簽收文件。”
她披了件長外套去樓下,快遞員說:“文件寫的是拍攝用服資料和場記本,劇組寄的。”
謝安琪點頭,接過,走進電梯的那一刻,她的手指卻滑過封套上一個角落的備注:“角色參考筆記,鄭禹勝飾男主。”
她頓了一下,電梯門合上,她站在鏡面前,靜靜盯着那串詞語看了很久,回家後,她把文件放在他房間的書桌上,沒有打開,她不是不在意,隻是學會了不去靠近會刺人的棱角。謝安琪點開筆記本繼續剪輯工作,畫面中是某個男孩在街頭跑步的鏡頭,攝影晃動,光線自然,情緒隐含。
忽然,她想到在屋塔房那段時間,鄭禹勝也這樣被拍過,一場被風追着跑的鏡頭,他沒回頭,汗水順着頸側滑進衣領,她清楚地記得那場光是側逆光,地面濕透,呼吸和鏡頭同步,而現在,坐在她面前這塊熒幕裡的人卻是另一個演員,是他又好像不是他。她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暫停。那種明明還活着,卻隻能從别人的鏡頭裡回憶他的感覺,讓人有些難以承受。
晚上他回來很晚,她聽見玄關門開時,已經十點過半,他換鞋進來時笑了一下:“樓下便利店有新口味泡面,我帶了兩包。”
“你還真執着。”
“他們說是濟州海帶風味,我就買來試試。”
謝安琪點頭:“廚房你收拾。”
“行,等我洗個臉。”
他走進浴室,她坐在高腳椅上,打開廚房燈,亮黃的光照在牆磚上,像某種熟悉的暖色,他出來時,頭發還濕着,穿着寬松家居服,把泡面放進鍋裡,加了青菜和蛋。
“你不累?”
“習慣了。”他回頭看她一眼,“你今天在家?”
“下午請假。”
“怎麼不出去?”
“陽光太好,舍不得離開屋裡。”
這話她說得很輕,卻帶着一種深刻的歸屬感,泡面煮好後,兩人端着碗坐在陽台邊。
她說:“今天樓下送來你劇組的文件。”
“你看了嗎?”
“沒。怕自己多想。”
他頓了一下,然後笑:“你現在學會回避了。”
“是你教的。”
“我沒那麼成熟。”
“但你現在這樣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