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們是把他帶來了洗衣巷,算是貧民集聚區。臨街會有内河經過,來來回回的婦人們用水桶從河邊打出清水,再是提回去,倒進木盆裡搓洗各色衣裳。
侍衛們進來時,不少洗衣婦就是張望,這會盛淵拖着腳步靠近,洗衣晾衣的女人都是讓開路,一位老婦人擦了擦矮腳凳上的水漬,恭敬讓坐,态度有些惶恐。
盛淵尋了一圈這四面環繞的二層木架構房子,發覺這确實是一個容易藏身的好地方,沒有人會閑着來貧民區。
上去二樓,可以望見王宮宮殿的正前面廣場。國王雕塑前人來人往,幾乎是敞開了讓他看個清楚。
盛淵在二樓看了一天,傍晚才是下樓,聚在廚房吃飯的洗衣婦見他都是站起身,盛淵詢問他可以吃飯麼。
似是沒想到他會主動同她們答話,女人們猶豫着,她們中間走過來一位看起來比較年輕的女人,在盛淵面前放下晚餐。
碟子裡是一勺從木桶裡盛放的混合豌豆洋蔥的土豆主食,一碗清水下面沉着的粒粒分明的大米,除此之外,别無其他配料或者油水。
盛淵看了看這艱苦的晚餐,又是擡頭望了望聚在一起樸素女人們,“你們就吃這些?”
女人們惶恐點頭,盛淵左右環顧,看到她們手裡都端着碗,“連刀叉、勺子也沒有麼?”
剛才端碟子的年輕女人又是遞上一柄木勺子,是配合木桶舀飯的木勺。
盛淵面上的黑紗已經摘下,露出的白膚色臉龐是底層貧民所見不到的美麗,就算是一身黑袍,坐在破敗桌椅前,周身氣場都是與衆不同。
他接過勺子,向年輕女人道謝,清清冷冷的低啞嗓音引得女人擡頭,怔愣看他,随後樸素黝黑面孔浮出一些紅。
從主食裡挑出土豆皮和洋蔥根的盛淵心道,總算來個有眼力的,看出他是個大男人了。
見到盛淵安靜地進食,女人們都是慢慢坐了回去繼續吃飯,但還是隔着很遠。
晚餐十分清淡,或者說清苦,盛淵統共吃了半碟子就是不繼續了,他端着碟子準備倒掉,剛才那遞勺子的年輕女人就是走過來,柔柔的嗓音稱呼他“大人“,“這些餐碟交給我就好了。”
盛淵還給她,也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詢問女人關于王宮侍衛的情況。
他看到盆子裡和水桶裡滿滿當當堆滿了衣服,和侍衛們他們身上的衣服一樣。
因為這種俊美無雙的臉,盛淵很輕易就套到了女人的話。
這洗衣巷的女人們都是貧民區裡來的,專門清洗王宮侍衛送來的衣裳,一般侍衛們半月來一次,清付酬勞,今天侍衛們送他來,還囑咐她們照顧好他。
名為皮雅的女人猶豫了一會,悄聲一句,“他們還給了錢,讓我們做飯給你,但是錢都被分走了。”
盛淵無所謂自己吃得差一點,本來也不打算受多少恩惠,隻要在這裡能待的住,沒有人揭發就可以。
晚上洗衣婦各自回家,或者本就在這裡住下的。皮雅給他收拾了一間房,簡樸破舊,被面漿洗發白還有零星黴點,盛淵同她道謝,皮雅很羞澀地帶上們離開了。
盛淵站在窗邊,望着王宮宮殿的方向,深邃眼瞳裡在收縮變換,盯着來往的人影。
國王雕塑前的廣場停了幾匹馬,從台階下來的貴族老爺們互相談困着什麼,盛淵瞥見有人肩上紋繡新月的紋章。這新月家族徽章還是頭一次見,他凝神又是仔細辨認了一下。
忽地,眼前閃過一抹白,快得好似殘影,閃電般刺目,令他忍不住閉眼。
盛淵捂着刺痛的雙目,再是睜開眼去瞧看。
因為眼中刺激出生理鹽水,盛淵朦胧暈開的視野裡,掠過一些晃晃人影具是模糊,盛淵揉出眼睛裡的淚水,借着那裡明明滅滅的光亮,看到了一張年輕臉龐。
并不熟識的一張臉,可他卻是瞧着移不開眼。
盛淵捉着黑袍衣領摩挲下颌時,就見那年輕男人轉過臉,視線正正向空中望,接着像是鎖定了什麼目标,探照燈般直直打向了他這裡。
異常能量波動在那模糊身影裡蕩出來。
盛淵呼吸一頓。
捏着衣領的手骨突兀用力,中指的韌筋都是扭着骨頭,打出咯噔的聲響。
若隐若現的能量鍊接,穿透深沉夜幕雲霧,遙遙引來,向他招手。
*
夜色濃稠,霧氣在水面浮動,手舉火把照亮了腳下的路。
護城河巡邏隊交換替班,弗雷德照常叮囑了幾句,接着就是回去王宮。
穿過長長的空蕩走廊,在國王房門前就是聽得裡面傳出來的笑聲。
瑟曦公主正捧着一本故事書,靠在國王父親的懷裡,一字一句地讀下來,聲情并茂,時不時停下來。因為清脆柔柔的聲音非要學着老者的聲音和腔調,有種滑稽感,她忍不住笑,笑夠了就清清嗓子接着讀。
“勇敢的騎士啊
披上榮譽的戰衣
放下尊卑的種族
貴族的貪婪啃不動清貧的傲骨
淩厲的長矛挺得起純淨的藍天
浴血的龍
不需要世人膜拜
聖潔的光壞
隻要每一個苦難的靈魂相信
暗黑會被光明湮滅
罪惡會被真善取代
自由的真谛
救贖的執行者
…
弗雷德推門進來時,瑟曦已經念到了尾聲,“一朵野百合開出春天的夢想,是決不允許污穢來侵占踐踏。”
國王靠坐在床頭,深紫色衣袍裡,暮色蒼蒼。
衰老一點點侵蝕他的身軀,他變得更加乏力,嗜睡,精神上的空虛更是令他顯出幾分死氣。
年輕時的國王講給公主睡前故事,輪到女兒重新講給他聽。
奈斯裡面帶微笑看着活潑開朗的女兒,撫摸她柔軟的金色長發,“瑟曦,念得真好。”
“國王陛下,公主殿下。”
弗雷德端着托盤推門進來,躬身行禮,瑟曦朝他招手,她聞到空氣裡彌漫着一種淡淡的清香。
“那是什麼?”她問,目光好奇,從床上跳下來到高大侍衛長面前,躍躍欲試道,“我可以嘗嘗嗎,念了一晚上詩歌,我肚子都餓了。”
弗雷德挪開了托盤,有些為難,“瑟曦公主,恐怕不行,這是為陛下準備的藥。”
瑟曦委屈地捂着饑腸辘辘的肚子,扭過頭去看父親,奈斯裡微笑朝她說,“好了,去找廚娘給你做些吃的。不過别吃太甜,不然你母親又要說你了。”
瑟曦歡欣鼓舞,過去擁抱父親,開心地道晚安好夢,抱着故事書離開了。
弗雷德侍奉國王起身,打開玻璃盅瓶塞,濃郁花香溢滿室内,幾粒紅彤彤的藥丸,比尋常藥物都要小,在玻璃盅裡更顯深紅。
“試過了嗎?”
奈斯裡盯着玻璃盅裡的紅色藥丸,啞聲詢問。
弗雷德垂首,“試過了,短時間内能使人身體變得強壯,隻是過後身體會加倍疲累……”
奈斯裡盯着藥丸的目光擡起來,看向自己多年陪伴身邊的侍衛長,“弗雷德,你繼續說,還有什麼危害?”
弗雷德單膝跪了下來,面色嚴肅凝重,“此藥物藥性極為強烈,過量服用會令人精神恍惚失常,行動不受控,更有甚者——”想到那些試藥人最後的下場,弗雷德感覺自己嗓子裡堵着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
奈斯裡咳了一聲,扶着他起來,“本就是沒多少時間,身體再是垮也不會更糟糕了,藥性強就強些吧。”
弗雷德垂首沉默,國王已經決定的事情,他無法阻攔。
混合着溫水吞咽下這醒神增力的藥丸,奈斯裡緩了一口氣,詢問今日城中情況。
弗雷德仔細說了帝都城中住下的貴族,不論是大貴族,小貴族,亦或是新出現的下層貴族勢力,一五一十。
“大王子今日暗地裡去見了維斯塔諾家族的人,”弗雷德語氣沉而緩,“下午召集大臣會議,商讨皇家學院并合史塔尼克學院,來帝都的五大家族,十個小貴族,過半數都是同意了。”
吃過藥,奈斯裡目光中清醒了很多,“大家族裡隻有喬伊家族反對。”
弗雷德沉默,表示事實沒錯。
奈斯裡就是搖頭,“叔叔性格倔強,史塔尼克學院培養他成為馭靈師,這些年也是因為舊情多加幫扶。他們會有不小的争論論。”
每一個史塔尼克學院出來的馭靈師,都絕不會做欺師忘祖的事。可艾德公爵一人之力,又怎麼能對抗其他家族聯合起來的勢力。
弗雷德低頭沉思着。聽到國王陛下一聲低語時,他又是扯回心神。弗雷德又是聽到國王陛下在呢喃,喊那個他最聽不慣的名字——艾歐裡亞。
“陛下——”
“要是他在就好了,他會鬧得無法無天,任何人都治不了他。”
奈斯裡舉目望向窗外,夜色深沉,城堡宮殿群已經盞盞燈燭熄滅。
弗雷德亦是望向了窗外,望見天上一輪新月,他皺起眉頭。他欠身行禮,等國王陛下躺下歇息,轉身帶上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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