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星空不如以往明亮,仰望的美麗臉龐微微低垂,陷在陰影裡。
跪在地上的亨利仰頭,看不清楚面前人的神情,卻移不開目光。
這才是這人的真實樣子,他想。
之前見過的所有僞裝都不是真的,這樣絕無僅有的容顔,他眼睫顫了顫,視線落在那銀白發絲上……這是神迹。
亨利試探性伸出手,握住那骨節發白覆着血粉的手指,熟悉溫熱的觸感,他需要用力去壓制住自己想緊緊擁抱眼前人的欲.望。
有微風滌蕩,一縷銀發自面頰擦過去。
壓抑而顫抖的肩膀被拍了拍,頭頂的聲音溫和得簡直不可思議。“好了,别哭。可以說說你發生了什麼嗎?”
“西澤…”亨利擡起頭來,哭過濕紅的眼睛裡,是可以俯望得到的脆弱可憐,“我可以這樣叫你嗎,西澤?”
“……”
亨利雙臂抱住了他的腰,像是無家可歸的流浪兒找到了依靠,依偎着他,抽噎說出自己的經曆,“西澤,我一直在找你,找了很久,一直想見到你,我無處可去了…”他姿态柔弱可憐,把最脆弱的頸項展露出來,他能感覺到雙手留戀他肩頸時,撫觸輕柔,溫度火熱。
他忍不住發抖,去貼近這溫柔。
“為什麼要找到我?”
“我沒有地方去,我隻認識你…”
話到一半截斷。“你喜歡我?”
“……”這是沉默。
不知道為什麼,此時對方的語氣,亨利有些不敢回答。空氣裡凝滞在寸寸蔓延,一種無形的威懾力攫取了身體,搭在肩上的手移到了他的頸窩裡,慢慢收攏。
他可以感覺到,那炙熱掌心攥緊時,分外突顯的細長骨頭,絞纏他脆弱部位時的咯吱響動。
亨利下意識極快地回擊,隻是窒息感比他更快,如狩獵的蟒蛇纏住獵物就狠狠收緊,不給逃離的機會。
他荷荷喘不上氣,臉慢慢漲紅,逼近青紫。
“西澤……”
被他叫西澤的盛淵根本不能給他回應,也在遭受困擾。盛淵沒有想這樣做,隻是他現在控制不了自己,這副軀體又是受他人驅使。
[主上,你又要做什麼?]
[殺了他]
[為什麼?]盛淵不解也不滿,他不想再受這種控制,哪怕對方是他要完成任務所寄居的身主。因為是身主而不得不多次妥協,他還沒有受過這種憋屈。[最少要給個理由,難道你殘暴到要濫殺無辜,迫害無辜可憐人?]
[無辜可憐人]
翼龍主上語氣平淡,盛淵以為他聽勸了,沒想他忽然冷嗤一聲。
[如果你知道了,他欺騙隐瞞了真實身份接近你,把你當做傻子一樣起先哄你上床,對你任意施為,後來想要将你緻殘将你藏起來不見任何人,你還會覺得他可憐,無辜嗎?]
盛淵怔了一下。
翼龍主上并沒有強行占據這副軀體,隻是暫時控住了他的行動,盛淵還是有清醒意志。
所以等到翼龍主上說出最後一句,“看看他這副可憐樣子,讓你想起來誰?”就撤走控制,盛淵也即刻感受到亨利那腫脹發紫的脖頸裡發出來的聲音裡,極端陰郁的憤怒。
“你……滾出他的身體!”
盛淵一下子松開了力道,退後兩步,被暴起的亨利撲倒在地。
雙眼通紅掐住他脖子的亨利看起來沒有一點剛才抱着他訴說委屈無助的可憐樣子,反而像是一隻猛獸,殘暴,無情。
盛淵摸到了他的耳朵,穿過後腦勺,觸碰到他的發絲。
這個動作叫暴怒的亨利一下子停住。
“皮雅?”
盛淵摸到那熟悉的發飾,懸在發絲裡面的編盤系扣,精細的針線走路。他原以為是心細如發的溫婉女人,其實也可以是男人——從這樣上下俯仰的角度來看,這樣的清瘦身形,也确實像。
亨利聚焦散亂的視線,凝聚在他的臉上,頭頂星雲變幻,他看到盛淵冷靜到漠然的表情。
“西澤……”
盛淵抓着他的手甩開,然後翻身坐起。
亨利的手腕隐隐作痛,他卻隻顧去抓轉身要走的人,倉皇無措解釋,“西澤西澤你不要走,我不是有心隐瞞,我不得已。”
盛淵用力一擰他的手腕,用了十足的力道,亨利唇色都白了一瞬,話也堪堪停下。
“我給你留情,看在之前你對我的照顧,現在我們兩清。”
“我不想聽你那些狗屁解釋,快滾。不然等我後悔了,我會親手殺了你。”
冷銳目光似是利劍,将他釘在原地,亨利就怔愣着看他走遠的背影。
…
他被耍了。
他以為的可憐女人其實是男人,盛淵從沒有想過他會受到這種戲弄。
他像是傻子一樣,還是翼龍主上提醒他,盛淵又羞又憤,簡直想要殺人的心都有了。
翼龍主上沒有當即回來,像是故意給他留時間,盛淵也想明白了他所說的情緣的意思。
不過不是情緣,是孽緣。
盛淵無不是這麼冷漠地想。他是不是真該殺了亨利?主上大人命令,他也答應了這樣做,才被允許去找他的系統。
盛淵忽然停下腳步,轉頭往後面看。
亨利在跟着他。
離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見他停下,也立時站住,鬼一樣慘白的臉色,神情惶惶。
“你找死嗎?”
“……”
亨利不講話,隻是一雙哀憐的眼睛望着他。
盛淵一下子又想起出城那天清晨,被這雙哀傷眼神看得心軟的場面——他可真蠢,蠢到男女不分,傻到輕易相信别人。
迎面一劍飛來,朝他而來。
亨利站在那裡,目光定定看着那綻開的冷銳劍氣。
他是真的很生氣,恨不得殺了他。意識到這一點的亨利沒有躲,劍在最後一刻偏離方向,栽到他身後的泥地裡,豎直的劍柄抖顫兩下。
丢下劍的盛淵走遠了,還能聽到後面輕得不敢讓他察覺的腳步,心想他是不是太好脾氣,所以才敢那樣戲耍他!
亨利一直跟着他,不過在深入到森林時,前面的身影一閃身沒了蹤影,亨利快步追了上去,一腳踩空踏入陷阱裡,他雙手撐臂,腳下蹬住陷阱的周圍坑坑窪窪處,下陷速度堪堪停下。
險而又險,下面尖銳的鋼刺隻離有幾寸就紮入皮肉,亨利能聞到坑洞裡血腥和生鏽的氣息。
盛淵的身影出現在坑洞上方,亨利擡頭,和他冷漠的目光對視。
“後悔嗎,你敢這樣耍我,就要付出代價。”
亨利仰望着他,空氣裡血腥的氣味似乎參雜着對方身上淡淡的味道。他看着這人如此冷漠的模樣,心底的惶恐和漲茫,忽然就漸漸在林中樹葉沙沙聲中隐退。
“西澤,你憤怒我欺騙了你,是因為我曾在你心裡留下一些印記嗎?因為在意我,所以你才會如此生氣,甚至是想殺了我。”
亨利忽然仰頭,蒼白臉頰兩邊破開一抹笑容。他臉頰有一道劍氣劃傷,叫他蹭開暈紅,嘴角漾開,若隐若現一道淺淺的小酒窩。
“西澤,我不想欺騙你。我隻是喜歡你,想親近你,如果你認為那傷了你的心,我向你道歉,你想怎麼懲罰我,我都可以,隻要你願意接受我。”
他是讨人喜歡的家夥,如果他想要讨人喜歡的話,相貌漂亮,熱情溫柔,還有展現出來的欽慕以及不加掩飾的愛戀叫人很舒服,喜歡碎碎念,叫人覺得他單純又可愛。
但也僅是這樣。
盛淵不喜歡欺騙,沒再管落入陷阱的亨利,也沒有理會他的忽然直白話語,轉身就走掉了。
坑洞上方的人影離去,亨利就慢慢收起了笑容,目光變得陰郁低沉。
他還是不喜歡被抛下。明明做女人時,這人表現得那樣溫柔,他做回自己了,甚至還比之前更加友好,他卻這樣冷淡。
亨利爬出坑洞時已經月上樹梢,大地灑下夢寐的紅光。
血月當空。
順着氣息追到人時,亨利就看到依靠在樹邊的起伏不定的身影,那急促呼吸裡壓抑的痛楚。
亨利過去時并沒有刻意躲,腳步踩枯枝的響動甚至很大。覺察到陌生靠近,盛淵猛然側身,露出一張沖擊力極大的美麗面孔。
猩紅的豎瞳裡集聚着壓制不住的風暴,蒼白面容,急促呼吸微微張開雙唇,尖銳的牙齒露出來,因為這樣的怪異,這美麗面孔顯得幾分可怖,怪異的美感。
似人非人,似獸非獸。
亨利定定看他,因流淚過多而發紅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迷戀。
盛淵忽然轉過身去,撐着力氣往前走。他許久沒有出現過這樣的症狀,再次遭遇感到格外難挨。
“西澤,你現在需要陪伴。”
盛淵還沒有平複好心境,對這人除了排斥沒有其他,他直接揮開手,亨利順勢松開。
一個晚上,亨利都像是跟屁蟲一樣,無論他去到哪裡,都是在他面前晃蕩。
“西澤,你現在真的需要休息,我想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