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歲的艾德·喬伊很難接受自己忽然間多了一個弟弟,在其他子輩十六七可以結婚生子的年紀,他竟然先有了一個弟弟要養着。
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毛孩子,站在那裡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頭發亂糟糟,像是那些原住民野人,在他伸手過來時,快速躲進桌下,看起來機敏而防備。
親自将這個“私生子”推到他懷裡的喬伊老公爵臨死時遺囑,除了他的哥哥當上國王後,他可以繼承喬伊家族領地,還要養大他的弟弟——
老公爵緊緊握着他的手,混濁的眼睛睜得極大,要他承諾:看好這個孩子,不許他外出,不許他去帝都城,不準他登基成為大陸的國王。
……
“我現在是國王,想要什麼有什麼。”
“我要定什麼人,你們也得給我閉緊嘴巴,乖乖照做。”
清早的大臣會議上,不同于往常劍拔弩張的氛圍,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年輕俊美的國王陛下,挑着一支筆轉,從旁邊忍手裡拽過去幾張紙,潇灑的簽發了五六道指令,封了三位男爵,兩名騎士,以及一位巫師大人。
四十歲的艾德公爵沉默站在窗前,背對着後面或是竊竊私語或者公然反對的吵鬧。
仰頭看陰蒙蒙的天空,艾德公爵心想,如果當初直接掐死這個弟弟,他可以多活十年。
至少可以晚些面臨老公爵,以及對他的斥責。
一隻羽毛筆,穿過鬧哄哄的會議桌,破空淩冽甩飛出去,将五十碼以外的塔樓上一面沒有挂穩的旗幟一角釘住,塔樓上面的守衛慌亂左右張望,驟然靜默非常的會議,忽然有人噗嗤笑了出來。
福斯特家族的賽彌爾拍了一下旁邊弟弟的手,低聲提醒,“嚴肅點,瑞肯。”
福斯特家族的二殿下聳聳肩膀,停住了發笑,但向上面的國王陛下看過去時,仍是面帶微笑。
“我已經決定了,誰還有異議,可以單獨找我談。”盛淵目光平直,推開面前的任職書就是往外面走。
大臣會議變成了國王的一言,衆人面色難辨。
等到大臣們散去,艾德公爵下去首相塔,看到福斯特家族的瑞肯殿下緊走幾步,邊下台階,邊挪到了國王陛下身邊。
年輕殿下往國王陛下的手心裡悄悄塞了一物,兩隻手交握了一會,才是“難舍難離”的分開。
不知道亨利送了什麼東西非要他拿着,盛淵上去了用于巡城的馬車,才是展信去看。
隻來得及瞟了上面那袒露的兩點,盛淵猛然合上了信件,雪白面色逐漸漲紅。
他竟不知道,亨利什麼時候有了這種繪畫“天賦”。盛淵低聲咒罵了一句,将東西揉成一團狠狠攥緊了。
忽然手心裡蔓延出一團火,盛淵低頭,看到手裡裡靜靜燃燒的紅色火焰,紙張燒盡,沒有産生沒有灰燼,卻瑪瑙的深紅逐漸展露出來。
點點星火消散過後,隻留下一株紅玫瑰在掌心裡。
盛淵推開了側面窗格,眼神尋尋掃視。
馬車在微微颠簸行進,穿過往來搬運工和馬騎,塔樓下面的拐角處一道影子,露出的一隻眼睛。眼睑下面的一抹深紅,訴說他夜不能寐,寝食難安的“思念”。
盛淵放下窗格,坐正身體,平直的視線慢慢落向手裡的玫瑰花。
完整無缺的花瓣上面還有幾顆露珠,看來是精心準備的,知道他看了那東西會生氣,然後準備了後手哄他。
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這一套。
一直從首相塔跟着穿過好幾條街市,來到貧民區的亨利,看到從馬車下來的國王陛下,将玫瑰花随手遞給了旁邊人。
國王不缺旁邊人,也不缺身邊人。
不為任何人停留,也不為任何人傾心。
如果是這樣的,那就很公平。
如果不是,那就會引來争端。
既然會有一個人,那為什麼不會是自己?
亨利在心底這樣問,擡頭看着天空,總覺得眼睛裡有東西硌的疼。
賽彌爾殿下靠近他身邊時,小心詢問他是怎麼了,亨利轉頭,看到這位姐姐眼底的擔憂與心疼。
“我喜歡他。”
亨利看到這位姐姐沒有慌亂也沒有驚奇仿佛如臨大敵的模樣,隻有無奈與妥協,亨利揚了下唇,說:“得不到他,我會死。”
“不許胡說!”
亨利低下了頭,像是認錯的弟弟那樣,披風下面的蒼白嘴唇動了動,聲音沉悶。
“我該怎麼做……”
像是溫柔包容的姐姐那樣,賽彌爾扶住他這個唯一的“弟弟”的肩膀,将他摟入懷裡,柔聲安慰,“别想了,過段時間我們就回家,母親還在等着我們,還有巴貝拉,她一直念叨你回去教她畫畫。”
亨利不言語,他從賽彌爾的肩膀往外看出去,那巷口進出的侍衛隊,擡出來的擔架上面,覆蓋着白布。
帝都城流行一場疾病。
瘟疫,多古老而沒有新意的詞。
所有人都在讨論,他們之前有過這種經曆,一定可以控制住病情的蔓延,并且徹底消除。
“那不可能。”
端着一盤食物進來的杜楓放下餐盤,對提出能否徹底解決瘟疫疾病的問題的薩莉亞給出自己的答複。
“現在的醫療條件,誰也不能預測是否會痊愈。”
醫館裡,薩莉亞正在練習符咒,杜楓倒了一杯石榴汁喂一個氣弱無力的小孩,感覺到面前籠罩下來的陰影,薩莉亞叫了一聲“叔叔”,杜楓随之擡起頭。
這是第二次杜楓和盛淵的會面。
盛淵對這個少年人沒有多少好臉色,客氣話都沒有,直接單刀直入,“他在哪裡?”
“他去找你了,你應該見過他的。”
杜楓沒有身為大陸子民無條件服從國王陛下的意識,盛淵的國王氣度沒有吓壞他,倒是盛淵盯視的眼神,叫他略略收回了探究的視線。
“我遇見小伊時,它受傷了,我照顧了它一段時間。”
“他不叫小伊,也不是它。”
盛淵糾正他的說法,強調那是他的所有物物。
杜楓抿了抿唇,決定放過這個稱呼,“總而言之,他是去找你了,不在我這裡。”
“在你遇到他時,發生了什麼?”盛淵有這個疑問,因為他感覺到那能量波動極其不穩定,好似随時都要散開叫他捉摸不透。
“我不能告訴你。”杜楓回答,看到盛淵瞬間冷下來的臉色。
“容我提醒你一句,我是他的主人,我有權利知道他的所有事情。這不是威脅,而是中肯告誡,等我發現你知情不告,等着瞧——”
“叔叔!”推門進來這件會見室的薩莉亞,打斷了他的威脅,薩莉亞看了看面色愠怒的盛淵,又是看杜楓,“外面又來了兩個病人,叔叔我們這裡很忙,要是談完話了…不如先回去,我看有人在外面等你。”
盛淵走了,順便告訴薩莉亞一聲,“艾德公爵馬上要回史塔尼克學院,你應該也要回家去。”
盛淵出來就看到哥忒修斯,他叫人清理了巷子裡聚集的衆多平民,國王親臨一個平民醫館,總是不合時宜。
侍衛隊護送着他們出去這狹窄巷口時,哥忒修斯忽然在披風下面抽出一捧粉紅爛漫的薔薇花,遞到了盛淵面前。
“送給您,我的陛下。”
盛淵心情不佳,懶得應付這種讨好,随意接下來坐進去馬車裡,那料想剛坐穩,哥忒修斯也緊跟着進來。
“陛下心情不好,沒有問到想要的嗎?”
“你敢偷聽。”盛淵将花束舉起來了,作勢要抽他。
在主上動手之際,哥忒修斯告訴了一件事,“其實,如果陛下想要一個人聽話,有的是方法。”
要抽到他臉上的花束移開了,哥忒修斯笑着湊近了,盛淵按住他肩膀,叫他不要耍花招,“有話快說。”
“木偶符咒,隻有你不想知道的,沒有被下咒的人可以瞞得了的。”
哥忒修斯握住了他的手,盛淵感覺到掌心裡多出來一個東西,對上哥忒修斯含笑而具有深意的眼睛。
“要不要試一試?”
……
城堡的塔樓,幾座燈火猶如橙色的眼睛般俯視大地。在那之上,還有一座更高更遠的塔,再上去還有一座,幾乎隻是夜空中一點閃耀的火星。最後,在飛鷹翺翔的極高處,有一片在月光下閃爍的白光。
瑪莎仰視着高空朦胧的蒼白高塔,海風吹起她的卷發。
“弗雷德,你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瑪莎仰頭,問站在身邊的高大侍衛長。
經曆了一場内外聯合的追殺死裡逃生的弗雷德,渾厚聲音變得虛弱沙啞,他的眼神也不如之前那麼銳利有,鬓角花白。
雖然死神沒有帶走他,但卻削弱了他的生命裡的激情,叫弗雷德從醒來後,時常感到力不從心,一直以來沒能仔細考慮的事情,在死神萦繞徘徊時,重新翻湧上來,叫他思慮良久,面對一個無辜流浪多年最後還是跌跌撞撞回到家的孩子,他最終選擇告知真相。
“瑪莎,你之前說過你的家在西海岸…”
弗雷德蹲下身來,和圍着毛毯的瑪莎平視,瑪莎點點頭,“可事實上,你的家就在那裡。”他伸手指了一個方向,瑪莎順着看過去,看到那裡矗立的紅色建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