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慢慢合死。
濃稠黑暗重新覆蓋這暗無天際的狹窄空間。
…
咚——
是重物墜地的聲音。
正在吃炸蘑菇拌鲟魚飯的桑塔拌飯勺停了停。
忙碌了一天從醫館回來,他的晚飯已經冷掉了。廚娘将鎖門鑰匙給他,留了小門叫他記得關好櫥櫃,小心來偷吃的貧民小賊。
桑塔吃着冷飯,心想自己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嗎?在普雷斯頓家族,家規嚴酷,稍有差池就要受懲罰,幾乎是人人自危,但好歹每頓飯都可口美味,熱乎乎的。
為什麼國王陛下将他從普雷斯頓家族帶出來,就不把他帶到身邊呢?
嘴裡的拌飯剛咽到嗓子處,頭頂就落下一些灰塵木屑,桑塔擡起頭,猜測是什麼東西在樓上蹦來蹦去,這才叫他的晚飯遭了殃。
天花闆很矮,木頭房子構造很不結實,此時,樓上地闆有吱吱嘎嘎崩裂的迹象。
桑塔隻來得及站起來,下一秒整個樓頂就塌了下來。
“啊——”被坍塌的房梁壓了個結結實實,呼救聲在外面的争執聲裡,顯得微乎其微。
桑塔艱難從殘破的木闆底下鑽出來,迎面就是一段木頭拍在臉上,桑塔被砸了個正着,懵懵趴在地上,擡頭看到幾個黑影晃過。
那黑鬥篷披風下面,是無血無肉的白骨森森。
小童捂着嘴,驚恐眼睛瞪得渾圓——見鬼了!
午夜的冷氣寒徹心肺,凄冷有如墳墓。
從整座帝都城最高處的房頂上面,可以看得清王宮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老鼠害蟲在糧倉裡竄進竄出,驅趕它們的仆人們點燃幾根火把,滾滾濃煙和濃烈的熏藥氣味,逼退了那些從下水道竄上來的老鼠害蟲。
濃霧黑雲籠罩天空,黑夜裡随夜風鼓動的白袍,背面日月星辰在颠倒,日月顔色調轉,暗淡星輝,無序散亂。
吹在臉上的冷風,冰冷而粘稠,空氣裡血腥味充斥着帝都城千百年來日益堆砌的惡臭,污垢橫流。
風中傳來誰的竊竊私語——
“你這副模樣,是想吓死誰?”
“除了你,誰還能被一副骷髅吓死?”
“那裡躺着的,就是被吓死的。”
一道尖利的笑聲,像是嬰兒啼哭,“這副模樣是我能選的嗎?”
“那你可以用真身……”
“你果然還想着那個逃犯。”
“……”
“你怎麼不說話了,心虛還是啞巴了?”
“…我謝謝你來,可以了嗎?”
“和我說話你就這麼不樂意,倒是和我處處打聽那個逃犯的下落,你——”
尖利的哭聲戛然而止,覆蓋而來的是層層疊疊的海浪。
他偏了偏頭,看向那聲音消散的地方。
夜空下微弱的光在那淡薄眼裡一閃而過,反射出遠方隐隐的火紅顔色。
……
盛淵尋回了自己的系統。
本來以為會是很開心的事情,但是小怪物撲上來的措手不及,那副鬼模鬼樣實在是和之前軟萌可欺的樣子相差甚遠,盛淵一時接受不了,躲開了。
然後就引來小怪物撕心裂肺的喊叫。
巨型鐮刀像是割草一樣飛舞,朝他砍來,瘋起來的白骨架尖叫着,追着落荒的他跑。
身後有隻怪物又哭又笑又叫又喊,盛淵逃了三條街,還是沒有想明白,自己怎麼就認錯了系統,原來的系統還對自己不待見了?
“能聽我說兩句嗎?”
一刀砍在房梁上,掉下來砸斷前路木闆橋,盛淵跳上去,回身問了一句,迎來小怪物掀起街旁挑水擔子,朝他飛了過來,盛淵頭一低閃開了。
“你躲什麼?跑什麼?!”
小怪物瘋起來,盛淵也沒辦法,因為還是自己的系統,盛淵覺得自己應該忍耐。
“我多賤啊!非要跟着你這三心二意狼心狗肺兩眼被尿糊了連自己系統都認不出來的浪宿主,費盡心機不想得到多少好以為自己最起碼的唯一,結果是呢?到頭來什麼也沒有!!”
盛淵剛開始被打被罵還很氣憤,到後面一路打砸的小怪物越是罵越是哭起來,他稍稍有那麼一點心虛,到這裡已經惱羞成怒。
這活像渣男糟蹋了他還被始亂終棄的語氣,盛淵很确定,這就是他那個戲很多廢話很多沒有多少用處一張嘴隻會叭叭叭的賤系統了。
“我道歉還可以嗎。”
小怪物不聽他的,瘋模瘋樣追着他砍。
追到城堡最南海岸線,盛淵停在一塊礁石上,剛刹住的身體還微微往前晃了晃,接着身後傳來的大力沖擊,伴随着一聲尖聲厲叫“抓住你了!”
連人帶物,一齊滾進淺海裡,盛淵冒出水面,幾個浪頭打向他,盛淵嗆了幾口腥鹹的海水,呼吸換不過來。
在岸上他靈活得纏繞繩索的手,攀岩任何崎岖山岩的腳,泡進海水裡,波濤起伏的海下面,他感到一陣奇異的絞纏感,像是有許多雙手,抓着他的手腳令他們無力,摁住他的雙腳往更深的海底沉下去。
“支珠泥勒……”
撲在背上的白骨骷髅還在嘎吱嘎吱,發洩般,費力咬他的肩膀,然後他逐漸發覺盛淵正在失去力氣般,方才掙紮的力道變得緩慢。
小怪物鑽下水面,一雙空洞洞深陷眼窩裡燃燒的綠幽幽鬼火似是眨眼一般,明暗的撲朔了兩下。
幽暗水下,絲絲縷縷纏上來的黑霧,纏繞上落水的人。濃墨黑發漸漸褪去顔色,飄散的銀發在漆黑的海底,閃動着别樣的光彩。
“——”
小怪物猛然撲向了那些席卷的黑霧,白骨骷髅體格輕而小,宛如遊魚般,卻是橫沖直撞,尖叫着将那團團黑氣沖得四散。
身體不受控制般往下墜,海下的盛淵眼前都是層疊海浪淹沒了他,癱軟的身體逐漸仰面,手腳僵麻,處于半溺水狀态。
聽到一聲撲通落水的浪花聲,他半睜着眼,順着聲源去看,隐約一道模糊的黑影,向着他遊過來。
傳到耳邊模糊的呼喚,似是在叫他。
“大人——”
想回應的盛淵張口吐出一串氣泡,下意識将手遞了出去,等到手心裡被緊緊握住,腰間有力的束縛力道攔住他腰身,穩穩托舉着他上岸。
緊緊閉合的口鼻微微張開,一連串氣泡湧出來,渡進來的暖熱氣息,中和了心肺缺氧的難受艱澀。
浮出水面時,他被放開。
新鮮空氣吸進,仿若生氣充盈,盛淵抓緊了身邊及時來救他的人,少年趨向成熟的體魄,叫他想說話時帶着喘出來的氣,有點不一樣的情緒。
像是在笑。
“亨…瑞……你、你怎麼就追着我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