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靜默,水聲嘩嘩,如同宣洩而下的銀河在身邊流淌過。
“你要報仇嗎……”
盛淵啞着聲音說完這句,蘇顔久久靜默着,半晌,一雙冰涼手指覆蓋到他的眼上。
可能因為眼皮滾燙,身上涼,夜風吹得溫差太大,緻使身體發顫,也可能是蘇顔手指覆蓋眼上的動作,熟悉得有些令他驚異,盛淵為此睜大了眼睛,嘴唇抖了下。
“你說過,你願意。”
隔着黑暗,盛淵聽到蘇顔略略壓低的聲說,“我承認你的身份,你也承諾過我,我們沒有說過要分開。”
盛淵怔了下:“可是那天你……”
蘇顔松手,令他眼前視野恢複,盛淵看到蘇顔近在咫尺的距離,呼吸都與他交纏,鼻尖萦繞着一股冷而淡的香氣。
“我知道你在為什麼躲我,我有理由,我可以解釋。”蘇顔聲音有些啞,目光凝視着他,一片紅色汪洋海域在包裹着他。
注視着那一雙因為色彩而顯得格外冷魅的眼睛,盛淵有些目眩,指責的話有些說不出口。
他為蘇言出事而難以招架,又因為魏星星的遭遇,小世界的沖撞,他思維不可控的發散。
如果不是他,會不會魏星星不會有任何事,如果不是他的出現,作為任務者,幹擾了這些虛假世界之間的碰撞,也許蘇言他們不會遇到他,蘇言也不會出意外……
他也不會因為蘇顔,産生那樣的變化,以至于面對蘇顔那背叛性的行為,自己難以控制的憤怒,失望,對自身産生懷疑。
之後魏思辰的做法,更是讓他對自己所處境地感到無比灰心與絕望。
“不,我忍受不了任何欺騙,背叛。”
盛淵垂下眼,神色厭厭,“傷害我一次的人,我就很難再相信他了……不管他有什麼借口,理由,不得已……造成的傷害不是一次解釋就能彌補得了的,我不會再信他了。”
蘇顔靜靜看着他,思緒遊離的神态,明顯心思偏離了他們之間的談話,為他口中的“那個人”感到傷心,失望,難過。
“難道我們之間,就沒有任何可能了嗎?”
即使冷淡也無法掩蓋這忽然低落的聲音,叫盛淵擡起頭,正看到蘇顔慢慢靠近。
那張格外精緻漂亮如精美娃娃,同樣格外冷傲不可侵犯的臉龐,貼上了他的臉側,冰冷溫度令盛淵顫了一下,傳遞過來的哀傷心緒令他不覺震顫。
他從沒見過蘇顔這樣,那個冷冰冰總是拒人開外,情緒比他還要冷淡,說話也愛搭不理人的冷美人,現在主動抱着他……蘇顔這是在祈求他嗎?
“蘇顔你别這樣……”
“我身邊已經沒有任何人了。”
盛淵神色怔忪,蘇顔貼靠上來時,他也沒有阻止。
“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盛淵被抱住腰,貼靠着身後冰冷牆壁,應該是隔了影分身,微微蠕動起伏的弧度,令他全身更加緊繃。
“我已經沒有哥哥,沒有夥伴。”
蘇顔聲音低緩,透過寂靜夜空的,傳達至耳膜,格外深邃而飄渺,“我隻有你了。”
盛淵不可抑制的有些發抖。
“蘇言……你哥哥他……”
蘇顔接過話,“他不在這裡。”
盛淵喉嚨發緊,“他在哪裡?”
蘇顔擡起頭,浮動着紅色海域的冷寂眼目裡,此時像是泛起淡淡波瀾那樣,溢出點點溫和,盛淵看得一愣,還來不及心底一閃而過的奇異,捕捉住到底為何,随即被接下來一句話重重砸到心房。
“他死在了空間境絞殺裡。”
“……是我的原因。”盛淵手腳發涼,聲音發顫。
蘇顔握住他的手,看他蒼白至極,有些恍惚的神情,聲音輕緩得不可思議,“不,他隻是做了他想做的。”
久久沉默裡,盛淵将垂下的頭擡起來,将人緩慢推開,深吸一口氣,對等待他回應的蘇顔說,“或許,我可以聽你解釋一次。”
蘇顔站在一步開外,注視着他輕微變化的神态,忽然開口,聲音冷寂,“為了蘇言?”
盛淵略略一遲疑,“是。”
蘇顔背叛了他一次,蘇言又因為想救他而出事——或許這中間還有其他因素種種,但蘇言的意外,盛淵始終繞不開,他不能輕易摘掉自己的原因。
就像魏星星,他已經無法繞開,隻能直視那些被血淋淋剖開的事實。
盛淵看向蘇顔,本以為蘇顔會因此放松些,神态和緩,但蘇顔這時卻冷冷盯着自己。
明明剛才求他的時候,還眼裡泛起溫情似的波動,這會凝結了一層冰霜似的,令盛淵莫名打了個寒噤。
“回去說。”蘇顔轉過身,盛淵來不及說什麼,身後影分身覆蓋上了他的全身,帶着他瞬間離開。
………
……
蘇顔将人帶回了家。
影分身的瞬移能力,空間距離都要考慮到,花了大概兩分鐘時間到了地方。
盛淵被影分身放開的時候,還有空間延遲反應,導緻腿腳還有些發軟。
為了考慮現實世界周圍人的觀察,選擇用鑰匙打開房門進來的蘇顔,就看到他斜斜坐在地闆上。
盛淵身上還很濕,他脫掉的髒衣服扔到了原地,鞋子也沒帶過來,光着腳踩着原木地闆。
他支起手臂似是想坐直身體,反應過來自己還半裸着,又是勾着背,抱着雙膝坐了回去。
臉藏在膝蓋上搭疊起的小臂後面,黑發濕漉漉貼在臉側,蘋果肌連着眼下一片有些發紅。
見到蘇顔進來,一雙濕紅未消散下去的眼睛,目光有些渙散的左右遊移。
像是從外面流浪不小心誤入主人家的小髒貓,見到主人,為自己把家裡弄得髒亂,無所适從,不安緊張的樣子。
蘇顔将鑰匙放到玄關櫃子上,影分身就已經自覺,拿了拖鞋和毛毯送到了盛淵手邊。
雖然已經見識到影分身能力,但這種流動物質,像人一樣,在地闆爬行的動作,還是令盛淵驚異。
看着平坦如流水的暗色物質裡伸出兩隻手似的遞上來的毛毯,盛淵短暫的沒動作,眼神有些散焦。
影分身又是抖了抖毛毯,将其散開,動作再是往前送了送,意思是給他披上。
盛淵終于反應過來,伸手接了,披在身上,蘇顔也從廚房倒了一杯水來,“喝點熱水。”
“謝謝……”盛淵接過杯子,看着自己舉高的掌根處,還有摩擦過度,沒有洗掉的浸染已深的血的髒污痕迹,頓了頓,不着痕迹地給收攏起來。
蘇顔視野高,将他的反應盡收眼底。
“你可以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然後我們再談一談上次合作的事。”
清清冷冷有些沙啞的聲音,叫盛淵擡頭,發現蘇顔身上衣襟也濕了一片。灰色帶粉的暗色衣料,在夜裡本來看不出,到了燈光底下瞧得一清二楚。
胸襟濕得貼住了皮膚,蘇顔将拉鍊敞開了一半。
忽然彎腰,從盛淵靠坐的沙發茶幾前面探出手臂,繞過他,抽出幾張紙,擦過鎖骨和胸口的水痕。
這近距離挨着,矮身坐着的盛淵目光裡不可避免接觸到,待目光掠到那一片因俯身下來露出的一段弧度柔軟的起伏線條,倏然轉開視線。
他端着水杯,偏頭喝水,手有點發抖。不明白蘇顔這态度一遠一近,試探他似的到底在幹什麼。
盛淵咕嘟咕嘟喝了兩口,舔了舔嘴唇緩解尴尬。
“那我先去洗澡。”
本來蘇顔轉身去了卧室,看樣子準備換掉這一身外出衣服,聽他一講,又是轉過身來,“我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