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弱的曦光,掙紮着穿透厚重的防菌窗簾縫隙
在病房冰冷的地闆上投下一條蒼白、無力的光帶。
空氣中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刺鼻,混合着儀器低沉的嗡鳴和輸液管裡液體滴落的細微聲響
構成一種冰冷而恒定的背景音。
心電監護儀屏幕上,代表生命體征的綠色線條,依舊在狹窄的區間内微弱地起伏
如同風中殘燭,每一次波動都牽動着守候者的神經。
江姜躺在病床上,經過一夜的昏沉與間斷的清醒,此刻的意識似乎比之前清明了一些。
持續的高燒退去了一些,留下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沉重的、仿佛被巨石壓住胸腔的窒息感。
氧氣面罩依舊嚴密地覆蓋着她的口鼻,每一次呼吸都顯得格外費力,在透明的塑料上凝結出薄霧,又迅速消散。
她的臉色是一種接近透明的灰白,曾經明豔動人的輪廓被病痛和虛弱削薄,眼窩深陷下去,
濃密如海藻般的栗棕色長發散亂在枕上,失去了所有生機。
那雙遺傳自父親江宋易的漂亮杏眼,此刻半睜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闆
裡面盛滿了生理性的痛苦和一種深不見底的迷茫。
主治醫生(廳華賀院長親自負責)帶着兩名資深助手,輕輕走到病床邊。
他穿着熨帖的白大褂,神情肅穆而凝重,眼神裡帶着職業的冷靜
卻也掩藏不住一絲深切的遺憾和沉重。
他俯下身,聲音壓得極低,帶着一種不容錯辨的鄭重:
“江女士,”
他的目光直視着江姜尚能聚焦的眼睛
“經過專家組徹夜的會診和所有檢測結果的反複确認……您的病情……很不樂觀。”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最合适的措辭,但最終選擇了最直接的殘酷
“……是爆發性心肌炎并發多器官功能衰竭。病程發展非常迅速,目前……目前所有的醫療手段,都隻能盡量維持,延緩……但逆轉的可能性……”
他沒有說下去,隻是沉重地搖了搖頭。
後面未盡的話語,像冰冷的鐵塊,沉沉砸在寂靜的病房裡——生存的希望,渺茫。
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
儀器的滴答聲被無限放大,敲擊着每個人的耳膜。
江姜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那雙空洞的杏眼瞳孔驟然收縮,仿佛被無形的針狠狠刺中。
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沒有驚呼,沒有質問,甚至沒有眼淚。
隻有長長的、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抖了幾下,像垂死蝴蝶最後的振翅。
然後,那眼中的光芒——最後一點屬于“希望”的光芒——徹底熄滅了,隻剩下無邊無際的、令人窒息的灰燼。
她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天花闆的某一點,仿佛穿透了那冰冷的白色塗層,看到了某種無法言說的虛無。
這沉默,比任何哭喊都更令人心碎。
那不是接受,而是被巨大的、無法承受的絕望瞬間擊垮後的失語。
一個三十歲,正值人生盛年,有着輝煌事業、摯愛女兒、無數牽挂和未竟夢想的女人
在清晨被告知生命即将走到盡頭。
這沉默,是她靈魂深處發出的、最凄厲的悲鳴。
就在這時,一隻冰涼、微微顫抖的手,帶着小心翼翼的溫柔,覆上了江姜放在被子外、同樣冰涼的手。
是一直守在她床邊,幾乎徹夜未眠的時禾。
時禾一直坐在緊挨病床的椅子上。
她保持着那個守護的姿勢太久,身體早已僵硬麻木。
銀灰色的長發失去了所有光澤,淩亂地披散在肩頭。
那張曾經溫婉秀麗、保養得宜的臉上,此刻隻剩下憔悴和枯槁。
皮膚灰暗松弛,深刻的皺紋——尤其是眼角和嘴角——如同被刀刻斧鑿過一般,一夜之間變得無比清晰深刻。
她的眼底是駭人的烏青和血絲,眼袋浮腫,嘴唇幹裂起皮。
那雙向來溫柔似水、能洞察花草細微變化的美目,此刻隻剩下深不見底的悲恸和一種被徹底掏空後的麻木。
她感受到了女兒身體的僵硬和那死寂般的沉默。
巨大的心痛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傾身向前,動作遲緩而吃力,仿佛每一個關節都在呻吟。
她沒有說話,隻是伸出雙臂,極其輕柔地、卻又帶着一種拼盡全力的力量
環抱住了女兒單薄的肩膀和被各種管線纏繞的上半身。
她避開了那些脆弱的管道,小心翼翼地,像擁抱一件稀世珍寶,又像是在抓住即将消散的流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