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油味直沖鼻尖,熏得她幾欲暈倒。
安全帶很奇怪,鎖扣被人做了手腳,以一種很複雜的樣子把他胸腹緊緊勒住,強拽也沒辦法能行,隻能用利器。
車内的安全器材箱裡本該有的工具此刻卻也不翼而飛,就連安全錘也是假的,錘頭一擊即歪,要不然剛才擊窗之時不會需要費那麼大力氣。
種種迹象表面,有人蓄意害他。
霍言要去拽車裡的斯野,被他一把推開。
“聽不懂我說什麼嗎?帶她走。”
斯野目光冷俊,霍言頓了頓,終于去拉司染。
“我不走!”
司染甩開霍言,趴在車窗口看裡面的情況。
“你跟霍言先走,我自己能出去。”斯野語氣冷淡,臉上的表情也很平靜。
如果不是司染親眼看到現在的情況,就要相信他說的了。安全帶此刻變成了麻繩一樣,将他胸腹緊勒,根本不像他說得那麼輕松。她和霍言一走,他就隻能賭運氣,賭在救援到之前,車身不會爆炸。
“要東西劃開才行。”
司染擡眸向四周去看,他們這輛車機油洩露太重,周圍早就沒有人敢靠近,幾百米處都沒人。
“霍言,你往東!我往西!”
霍言一怔,看向司染。
“我們分開去,借工具,割開安全帶,快!”
司染頭腦清晰指揮着,柔軟得随時都要倒下去的女人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腳步已經向東跑去。
“先生,撐住!我們很快回來!”
司染今天穿的是一雙酒杯跟涼鞋,跑起來以後十分不便,幾步之後她把鞋扣解開,直接甩掉鞋子赤腳踩在地上。
7月的天氣,柏油馬路被日曬之後的溫度有四五十度之高,直燙腳心,可她絲毫感覺不到。
不知道跑了多久,終于看到停靠在路邊的行人車輛,司染瘋狂地雙手高舉搖手呐喊,臉上分不清是汗還是淚。
“有沒有小刀,剪子,有沒有工具!”
“前面有人被安全帶纏住了!”
“有沒有切割安全帶的工具!”
好不容易借到東西,正要往回跑,腳步終于一虛,人直接跌在地上,眼前發黑。
“小姑娘,前面車随時爆炸,你别去了,等救援!”
“小姑娘你現在再跑到那,也不一定能救下人,很可能就是陪葬。”
說話聲沸反盈天,炸得她耳蝸嗡嗡作響,聲音時遠時近,時大時小。
司染撐着爬起來,撿起工具,什麼都沒說,從攔住她的人那用盡全力以掙開,繼續跑。
跑,向斯野的方向跑。
“小姑娘,現在去是送死啊!”
蒸熱的風吹在臉上,像是十年前盛夏雷陣雨前的那股悶熱。
少年赤着瘦弱的上身,一個猛子紮進池塘裡,半天都沒出來。
站在河岸上的小女孩臉上挂了滿滿的淚,哭着喊:“李雨棄,你快出來啊。李雨棄,你别死。”
鹹澀的液體流進嘴角的味道跟現在一樣。
少年蓦地從河裡浮出,雙手抓着兩條蹦跳的魚:“傻丫頭,給你烤魚吃好不好。”
淚水糊了小女孩滿臉,透過模糊的視線,她仍然看見少年臉上清澈的笑。
“草草哥哥,你沒死啊。”
少年抓着魚,從深水處遊了上來,渾身濕哒哒地滴着水,一身潮氣也湮不滅他臉上俊朗的笑容。
他把魚丢進桶裡面,手在幹布上胡亂擦了擦,揉着女孩的頭頂,溫柔極了:“草草哥哥還沒等到小染的草莓蛋糕呢,舍不得死。”
司染咬着唇,眼裡的淚流在嘴裡,呼吸急促到差點就接不上來,跑不動了就挪,一步一步往前挪。
伴着喉嚨間含糊着一聲“斯野”,她再次跌倒在地,下身一陣撕裂般疼痛,痛得她發暈。
然而下一秒,司染手撐着地,重新站起來,對着前方正要挪步。
轟鳴聲震耳,火光直沖天際,濃煙滾滾。
手中的工具霎時掉落一地。
司染人往地上一軟,意識也随之模糊。
渙散間最後發出的聲音是:“草草哥哥……”
*
司染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所有人都跟她說,李雨棄死了,掉河裡死的。
十年前的小鄉下,野塘野河數不清,連安全标志都沒有,也有出過事的小孩,但仍然抵不住孩子們偷偷去河裡玩。農村的大人們活多,家長們管不過來,孩子都是放養的。
尤其是李雨棄,他那個養父不回來的時候,就他一個人住,更沒人管他。
說是下河遊水死的,可司染不信。
她的草草哥哥水性那麼好,在水下能憋氣兩三分鐘,經常這樣吓唬她,雖然被騙過好幾次,可她每次都會再上當,哭得昏天暗地的時候,李雨棄就像一條魚兒似的,從河裡冒出頭來,向她搖手裡抓的大魚。
“丫頭,晚上給你烤魚吃!”
李雨棄烤的魚特别香,是用木棍架着,用生火點着真烤的,他技術特别好。
可何豔雨不讓司染去吃,說髒。
村子裡很多孩子的家長也都不讓他們的孩子跟李雨棄玩,因為他沒上過學,是他們嘴裡的“野孩子”。
但司染總是會偷偷跑出去,跟李雨棄有約定好的暗号和秘密基地。
在那個小窩裡,司染度過了她最快樂的童年,直到12歲,李雨棄不再出現在那裡。
每個人都說他死了,可司染沒看見過有他的墓碑。
農村人死了都有一片土墳,一個墳頭挨着一個墳頭,司染曾經半夜的時候偷偷跑去找李雨棄的墳,吓得把嗓子都哭啞了,回去還挨了頓打。
可真的沒有李雨棄的墳,他也許沒死的念頭就從那時候種下了。
所有數年後的一夏,她再次從京北踏上了回浽縣的路,因為有個發小說,在浽縣看到了一個長得像李雨棄的人。
可沒想到,那一路上手裡的草莓蛋糕翻了,她也遇到了一輩子都難以忘記的壞事,卻始終沒能再遇到草草哥哥。
*
再睜眼的時候,入目是剔透的吊瓶和濃重的消毒水味。
“染染,醒了?你可吓死我了。怎麼就出車禍了。”
司染又閉上眼睛,暈了一會兒再睜開,看到萍萍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