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素練風霜(2)
十二月十二日,不出意外的,相裡千俞從江都趕回了秣陵,随之而來的,還有那位監軍的二皇子蕭令澤。
這似乎是南梁覆滅後,蕭氏皇族的人公開第一次踏入曾經的南都金陵,而這個消息也無疑在這座古老的城池裡掀起了軒然大波。
街道上的人翹首望着從城門行駛進來的華麗馬車,車身雕琢精細,皆左右騑駕,青蓋九旒,金華蚤二十八枚,朱班輪滾過斑駁的青石闆路,隻餘鸾鈴和悅的音色悠然飄在尾尾旂旗身後。
阿槐站在秦香樓二樓雅間的窗戶前,遠遠看着車駕停在了紀府門前,前兩天特意從揚州趕回來的揚州牧紀宗岚領着紀氏族人盛裝接待車内的二皇子蕭令澤,紀常羲雖是小小的一點,但穿得鮮豔,在人群中很顯眼。
他很少看見紀常羲穿這樣明豔的衣裳,她平日素淨的模樣,會讓他覺得,他與她離得很近,但明豔的她,才是真正的紀氏女郎。
一個生辰宴,皇子親臨,無疑讓“命中有鳳”的傳言愈發撲朔迷離。阿槐此刻卻很想知道,宣平侯世子心中作何感想。
這樣想着,那頭,一身绯紅錦袍的相裡千俞已從馬車上躍下,為車内人掀起珠簾,那位皇子殿下才緩緩下車。
即使離得極遠,阿槐仍能感受到蕭令澤身上不凡的氣度,不同于相裡千俞的驕矜,也不同于紀長嘉的隽雅,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王者氣度。
若紀常羲當真是鳳命,那麼蕭令澤極大可能是她的未來夫婿,即使他們相差十餘歲,即使他們并不相知,也不相識,不知怎的,阿槐心頭湧上了一股陰郁之氣。
身側的霍韬似乎窺破他的想法,揚起下巴點了點紀府的方向,蕭令澤正在衆人的簇擁下往裡走去。
“今日的目标——就是他,當今的二皇子殿下,最有可能成為儲君的人——蕭令澤。”
阿槐沒控制住臉上訝異的表情,愕然轉頭看向霍韬,霍韬卻一臉淡定,“怎麼?不敢?”
他道:“不是不敢,今日皇子陣仗之大,無疑是在昭告衆人蕭令澤代表皇室出巡秣陵,且與紀氏交好,若今日蕭令澤在秣陵地界出事,紀氏難逃其咎……”
“那就是怕紀女郎受到牽連?”
阿槐誠實地點頭,霍韬卻笑:“阿槐是覺得憑你練了三四個月的功夫就能将當今最受寵的皇子一擊刺殺?”
阿槐不解:“那師父是什麼意思?阿槐不明白,還請師父明示。”
霍韬從袖中拿出兩支箭簇為螺旋形狀的短箭遞給阿槐,那箭制作精良,是上等的鐵器,沒有一絲雜質。
“螺旋箭,是四皇子最喜歡的箭,這位皇子文不成武不就,唯有箭術一道有些功力。”
阿槐接過箭,分明是兩支極輕的箭,落在手中卻仿佛有千斤般沉重,這不僅僅是螺旋箭,更是陰謀與詭計。
“師父奉的是哪位皇子的命令呢?”他擡眸,犀利的話語直指霍韬。
“阿槐聰穎,可以猜猜看,”霍韬毫不在意阿槐的诘問,開玩笑般道,“不過師父提醒你一句,箭不要射得太準了,偶爾失失準頭,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阿槐握緊了手中箭,沉默地看着霍韬離去的背影。
月上梢頭,深冬的夜給清冷的月覆上一層冷冷的寒意,而紅燈籠還亮着的門前,賓客接連散去,蕭令澤出來時已是亥時初,正同紀府的人道别。
阿槐将袖箭裝好,換上夜行衣,戴上黑色的蒙面布,便從窗戶翻到二樓屋瓦上,極輕極快地躍過幾個屋頂,跳上了老松樹的枝幹,蹲在茂密的綠葉間。
他透過綠葉的縫隙看見蕭令澤上了馬車,隻要馬車快路過松樹的時候,将螺旋箭射出,他的任務就算完成,而後面之事,自有埋伏在其他暗處的人處理。
阿槐深呼了口氣,數着步子,在馬車距松樹隻有十步之遙時,射出了第一枚螺旋箭,落在駕車的馬夫肩膀上,緊接着,第二枚螺旋箭射出,而本具有穿破馬車窗戶威力的箭簇卻被一把橫來的劍擋住,發出刺耳的“叮”的一聲,掉落在了地上。
阿槐來不及吃驚是何人反應如此敏捷,迅速收箭,靈活地躍上屋頂,而身後傳來了激烈的打鬥聲,他遠遠還聽到有人大喊“留活口”。
他在冷風中回望了一眼,相裡千俞正站在車轅上,一手按着劍柄,另一隻手舉着那支螺旋箭端詳,似有感應一般,他銳利的眼風往阿槐的地方射了過來。
阿槐連忙收回視線,不敢再打量,按着霍韬給的路線圖繞回了紀府後門。
他回到房屋内,才發現自己的手腳都凍得僵硬,從廚房挑了一桶熱水,直接從頭澆淋了下去,冷熱刹那交接,讓阿槐不由回想那日紀常羲的眼神——這樣的自己,何止讓她陌生,連他自己,也陌生極了。
翌日,阿槐聽到府中人議論蕭令澤遇刺之事,便問了一句,“可知是誰要殺害皇子殿下?”
衆人都搖頭表明自己不知,一個奴仆卻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道:“不瞞你們說,昨夜二皇子在牢中審訊那刺客審訊了好久,今日清晨才從監獄出來呢,聽說那刺客是四皇子派來的,事關奪嫡呢。”
聽得衆人都倒抽一口涼氣,忙阻止他再說下去:“莫要信口胡說,上頭的事,哪裡是我們能議論的。”
那奴仆接着道:“我表兄是牢裡的獄卒,我還能騙你們不成?依我看,那四皇子就是看二皇子做了江都軍的監軍,沒準還要娶咱們女郎做王妃,就想着快刀斬亂麻……”
阿槐聽到這,擰緊了眉頭,微怒斥道:“不要妄議女郎,否則紀府斷不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