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羲對自己的身世并無不滿,更何況投胎也不是人為能決定的,南府如何?北國又如何?南府的錯,就在于它敗了,可是任何事情,都會有新的開始,成敗并不是一成不變的。更何況,太子如今之勢,尚且仰仗于态度冷漠的周紀二族。
這麼些年來,她在沈太後、魏皇後和王昭儀這三個王朝最尊貴的女人身側周旋,早在雒陽世家貴婦與女郎中建立一定的威望,柳阖琛算什麼,憑什麼對她指手畫腳呢?
蕭令深這話的意思,無非是将紀常羲與柳阖琛相提并論,常羲真想仰天長歎,勸太子看清柳阖琛的真實面目,隻怕從她口中說出,到了柳阖琛那,又變成了挑撥離間。
常羲坐下來,盡量保持心平氣和的語氣,“柳阖琛是刺向殿下的矛,但我不是。殿下也不要将我比作兵器,所有的兵器都會見血,我尚未殺過人,手上仍是幹淨的,柳阖琛殺了多少人,殿下心裡應當比我清楚,而且,殿下既然願意配合我将這盤棋下完,那應當是相信我的,何須再來這樣質問我?”
蕭令深臉色突變,握緊了手中的茶杯,苦澀一笑:“這是質問麼?小憐,你信任我嗎?如果你信任我,就不該隐瞞我。”
常羲并未正面回答這個問題,隻說,“太後祖母說,這是後宮事,不該煩擾你。”
“後宮事……呵,”蕭令深已不想再多言,疲憊地阖上了眼睛,“那這羅衣,孤該如何做?”
常羲說:“今晚殿下如何對她,下次來此,便如何對她。若殿下真的喜歡,此事了結,亦可納她為侍妾。”
蕭令深睜開了雙眼,乍現寒光,“你倒真是大度。”
常羲抿唇,“謝殿下誇獎。”
第二日,太子臉色已好了很多,攜本末離開了西苑,常羲在他們離開之前,讓本末以太子的名義給羅衣送去了一幅字。
本末自然不解,常羲也不解釋,隻告訴他,這件事可以告訴柳阖琛,她不會怪罪他。
本末撓了撓頭,說,“女郎是要替太子殿下安置身邊人嗎?既然這樣,為什麼之前宋太常說将宋女郎許給殿下做側妃,你……不同意呢?”
他大抵是想說,你為什麼要鬧那一場呢?鬧得如此尴尬,害得太子給宋太常賠罪,還傷了清流臣子的心……
常羲淡淡道:“你也知道,宋太常要的是太子側妃的位置。”
本末便不說話了。
太子主仆走後,常羲讓清先将羅衣帶了過來,羅衣有膽子趁着昨晚的機會向太子剖白心思,盡管那是紀常羲一手促成,但今日同處一室,卻沒有膽量多看她一眼。
機會與命運,從來都是良莠不齊的,在這個階級不平等的王朝,底下的人一旦有了機會,就會奮力去抓住,羅衣是個聰明女子,自然不會例外。
常羲想到收留過的阿槐,她曾盡心盡力對他,甚至讓他一起讀書,兄長也給過他逆轉命運的機會,阿槐亦不負所望,盡管最後不知所蹤,但常羲最早看到命運的軌迹開始改變,正是從他開始。
亦如今日的簌簌。
弱小,手無縛雞之力,在拜入相裡門下之後,一切都被颠覆。
所以,很多人缺的是機會。
她想給羅衣,一個颠覆的機會。
常羲将那三件衣裳擺了出來,藍色、黑色與白色,羅衣以為常羲會訓斥她,沒料到她竟真地讓她來試衣裳。
常羲笑了笑,指着那三件衣裳說:“藍衣裳上繡的是一種花,名叫夕顔,俗稱牽牛花,這種花很常見,開時并不惹眼,消逝的時候卻很快。白衣裳上繡的是梅花,這是太子最喜歡的花,你應當知道。最後這一件,我并不常穿,既因為年齡小,也因為黑色,總是無邊無際的,讓人捉摸不透。羅衣,喜歡哪件呢?”
羅衣低眸看着那三件衣裳,都是精緻無比的繡藝,再加之蠶絲的光潔與美麗,更顯得華美。而她身上穿的是,粗布裙,繡的花樣,也都是最普通的。
夕顔也好,梅花也好,都不會出現在她的身上。
羅衣收回了視線,答道:“奴婢喜歡梅花那件衣裳,梅花是四君子之一,盡管我有着一顆卑劣的心,但也想擁有梅花這樣美好的事物。”
“卑劣并不與美好相對,人,都有卑劣的一面,但是,有的人的卑劣會被僞裝成大義,有的人卑劣就隻能是卑劣,這取決于人,而不是品質,”常羲走近她,将話挑明,“換句話說,這取決于你跟随的人。”
羅衣睫毛微顫,眼中滿是懷疑,“女郎會給我一席之地嗎?”
“你知道我苦王昭儀久矣,在西苑尚且有源源不斷的奸細,若我移至玄晖宮,要花多少時間精力去應付後宮的龃龉?我并不熱衷于勾心鬥角,但王昭儀手中執掌的後宮之權,必須還給皇後殿下。”
常羲接着道,“這些年,王家的人在後宮作威作福,宮女的日子也不太好過吧,比如那位王太仆,借管宮中車馬之名,中飽了多少私囊?又強迫了多少宮女?這後宮,是陛下的後宮,還是王家人的後花園?你,又能逃得過多少次?”
羅衣滿臉驚訝,紀常羲竟然知道這麼多事情,分明已為此事籌備良久,她即使不情願,也不得不答應。
不然,夕顔花,可是轉瞬即逝的。
“奴婢仍有一問,請女郎解惑。”
常羲道:“你說。”
“我并不受王昭儀器重,内裡的事情不比女郎知道得多,西苑中,不止我是王昭儀的眼睛,女郎為何要選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