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宅子離醫館不遠,隻隔了一條街。不大的一扇木門,與其他普通的宅門一起排列在巷子裡,門口放着兩盆冬不凋。陸清止正要開口問,柏子仁卻伸手攬了陸清止的腰直接掠進了院牆。
“你不是說人界有人界的規矩?”陸清止看着他。
柏子仁左右尋覓,應該是在辨别聲音,“我什麼時候說的?”柏子仁随口道。
“相思子案,你帶我進裴耀卿住處的時候。”
“啊?”柏子仁轉身看向陸清止,反應過來,走上前拍了拍陸清止的肩,“哈哈哈随機應變嘛,張家現在除了那個王八我估計也沒人了。”
柏子仁和陸清止來到李乘風的寝房,推開門第一眼沒看見屋裡有人,柏子仁偏了偏頭瞬移至榻前,一把将床榻揮開了兩尺。黑娃身上還是那套他們在夢墟境裡見過的破破爛爛的袍子,還保持着匍匐偷聽的動作,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柏子仁話不多話先一把掐住了黑娃的後脖頸,将人掼到地上,另一隻手指尖輕彈,一股靈力随之而出将黑娃的雙手反剪在背後緊緊捆縛住。
柏子仁蹲在黑娃身旁,偏過頭朝站在門口的陸清止眨了眨眼。陸清止朝他走來,柏子仁壓着黑娃的脖子直接進入了夢墟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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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娃剛從縣衙監獄出來,冬至剛過,雖然有太陽但依舊很冷,他縮着脖子,隔着破爛衣袍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朝身後的縣衙大門吐了口唾沫。
出來之後他直徑走向大市,在人群中順手摸了個錢袋,也沒想着換身衣袍,直接轉身進了家食肆。他先給阻攔他的店夥甩了一半的錢,然後撿了個中間的位置坐下,點了一大桌菜挑挑揀揀吃了不到小半,将剩下的一半銀錢一并擲在桌上。
他抹了抹嘴叫來店夥,“懷安坊那家張氏醫院最近怎麼樣?”
“呦,客官還不知道呐!”店夥一邊笑着将桌上的銀錢摟進懷裡,一邊道:“前兩天冬至,張老醫師走了!唉,半個揚州城的人都吃過他家醫館的藥,好多人去吊唁了。”
黑娃挑了挑眉:“死了?”
“可憐老醫師一生治病救人,最後連個香火也沒留下,年初沒了兒,年末自己也走了,不說好人有好報嘛,這是造了什麼孽呦,元娘隻待了三天客就關上門謝絕吊唁了,都能理解,說到底是個婦道人家,家裡連個漢子也沒有,操持這一大攤子落誰身上不難啊。”
店夥說的三行鼻涕兩行流隻恨不得能上門給人當女婿,黑娃不知聽進去了幾句,摩梭着下巴颌若有所思起來。
從食肆出來他一路搖搖晃晃來到張氏醫館,醫館依舊開着門,隻是堂裡隻有兩個學徒在。他在醫館前駐足了片刻,一個坐堂學徒過來招呼他,“您是抓藥還是問診?進來吧。”
“元娘不在嗎?”黑娃站在門口問。
學徒愣了愣,轉過頭與另一個學徒對視了一眼,道:“張醫師前幾日走了,元娘這些日子都不在,您是有什麼急症要找她?”
“啊,張醫師走了!”黑娃又是驚詫又是悲痛,焦灼道:“他是元娘的師父吧,我年初來揚州,元娘治好了我的老風濕,她那時還說她師父去了南诏。”
“唉,此事說來話長,您找元娘有事?她這幾日可能不方便見客,若實在要緊您可以直接去府上找她。”
“不用了不用了。”黑娃連連擺手,“我窮跑貨的一個,這次是又恰巧路過揚州想着來探望她一下,她看過的病人那麼多,早就不記得我啦。”
“您隻要來瞧過病她就忘不了,您有所不知,我們元娘打小就比尋常人聰慧,看過的字兒見過的人她都忘不了。”
“哦?哪怕五歲時見過的人,二十八了也忘不了?”黑娃驚訝的看着學徒。
“這……”學徒不知該如何接話。
“開個玩笑,勞煩日後替我向元娘道聲節哀,我這就走了。”
“诶,話一定帶到,您慢走。”
“對了。”黑娃忽然又打了個回旋轉過身來,“聽說元娘還未曾嫁娶?”
“啊這……”學徒看了看黑娃,道:“元娘醉心醫道确實還未曾婚配,主人家的事我們不好議論的。”
黑娃轉身離開,又側過身看了眼醫堂,三兩病人陸續進去,他又朝醫館門口吐了口唾沫,一路尋尋摸摸到了張家那條巷子裡。挂着白绫的房門很顯眼,他在門口推了推,門從裡面栓上了,于是他繞了一圈到宅子後面那條基本沒人走的窄巷,擡頭看了看,跳起來扒着矮牆翻了進去。
院内十分安靜,一個人影也沒見着。黑娃面上露出疑色,小心翼翼順着牆邊摸進了最近的一間屋子。他進的是書房,看樣子除了不識字也識不得文房寶貝,翻翻撿撿一無所獲之後本欲離開,臨走卻被書桌上鎮着的一張紙吸引了目光,這紙被柔皺過,又被捋平了壓在桌上。他明明說過自己幼時識不得字,此時卻拿起這張皺巴巴的紙認真看了起來。
也不知他看懂了多少,隻見他按着紙上鮮紅的指印撚了撚,然後就将這張紙揉做一團握在手裡出書房,挂着白绫的正屋靈堂傳出聲響,将他吓了一跳,他順了順自己胸口,四下看了眼,院子依舊安靜無人,他摸摸索索朝靈堂走去,将耳朵貼近窗邊,聽見裡面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他想了想,舔濕自己的手指将糊窗戶的白紙輕輕戳了個洞,湊上一隻眼去看,這一眼正巧看見李乘風從打開的棺椁裡托起一個血淋淋的東西來。
這黑娃也不是等閑之輩,被吓得魂不附體也沒發出一點聲響來,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忙不跌離開張家,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緩半晌,又哆哆嗦嗦從懷裡摸出那個紙團展開來看了看,屁滾尿流朝縣衙奔了去。
李乘風被扭送都督府監牢,押送路上百姓聚集在街道兩旁,默不作聲看着帶手鐐的人。人群裡有人朝李乘風扔了塊石頭,砸在她額角上,她疼的皺起眉弓起背,獻血順着她的鬓角往下流。百姓們伸頭張望尋找丢石頭的人,押送的侍衛護在李乘風兩側,刀刃半抽虎視眈眈環視着人群。黑娃站在人群裡,脊背挺直,他笑着搓了搓指尖的灰,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弓起腰的李乘風。
路邊的孩童跟着模仿,悄悄從阿娘提着的籃子裡摸出顆雞蛋朝李乘風扔了過去,力氣很小,雞蛋砸到了李乘風腳邊,濺髒了她的裙邊。人群齊齊望向扔雞蛋的小孩兒,阿娘一把抱起他離開了這個地方。黑娃從人群中走出來,指着李乘風罵她倒反綱常,被侍衛架開,人群裡逐漸有人接腔,或指指點點,或掩鼻自議。
李乘風直起身闆來,目空一切,像個事外者一樣冷眼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