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初冬午後，江南區。

首爾的初冬，午後陽光蒼白無力，懶洋洋地透過厚重的雲層灑下，沒有多少暖意，隻勉強照亮街角未化的積雪，折射出冰冷的光斑。空氣清冽幹燥，吸一口都帶着寒氣的刺痛感。

在這片冬日獨有的蕭瑟景緻中，明志未來補習中心顯然生意擴張了。那塊新換的、比幾年前更加碩大醒目的霓虹招牌正努力地閃爍着光芒。

門面似乎也粉刷過，但牆角處細微的裂縫和略顯陳舊的窗框，在陽光下暴露着這擴張背後可能的疲态與虛假的繁榮。

安娜從一輛低調的網約車中下來，清冽的寒風立刻卷起了她大衣的下擺。她早已習慣這種溫度。身上是精心搭配的 Theory 煙灰色精紡羊毛闊腿褲套裝，筆挺的線條勾勒出利落的身形；外面披着一件觸感極其柔軟豐厚、幾乎能吸附所有寒意的 Loro Piana Baby Cashmere 藏青色羊絨長大衣，衣長過膝，氣場全開；腳上是 Manolo Blahnik 黑色麂皮絨面尖頭細跟過膝靴，既保暖又犀利。

臉上妝容依舊是精心打磨的僞素顔，但刻意加重了眉峰和唇色，在蒼白的冬日裡顯得更加沉靜有力，眼神中沉澱着哈佛淬煉出的知識分子的冷靜與洞察，以及一種不可言說的上位者疏離感。她沒有拿任何标識性過強的名牌包，手中隻有一個簡約硬挺的 Valextra Dark Brown 小牛皮手拿文件袋，裡面裝着決定今日談判的利器。

推開熟悉的大門，一股混合着學生汗味、廉價複印紙張粉塵以及中央空調竭力輸出暖氣的渾濁氣息撲面而來，這氣味與外面清冽的寒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前台姑娘換了人，看到安娜從寒風中步入的姿态和氣場，瞬間被震懾住，眼神裡滿是驚豔和一絲茫然的不确定。

“麻煩通知樸院長，”安娜走到前台，直接開口，聲音不高，但清晰、平穩，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笃定，“李安娜找他。” 她的語氣沒有任何請求的意思，更像是一種溫和的通知。

“啊？……哦！好的！好的！請您稍等！”前台小姑娘慌亂地拿起内線電話，撥通了院長室，聲音帶着一絲緊張：“院……院長，前台有位……李安娜女士找您……對對，她說她叫李安娜……”

電話那頭似乎沉默了兩秒，然後隐約傳來一個提高了音調的、帶着難以置信和某種複雜情緒和激動的聲音：“……誰？！李安娜？……那個……李老師？！快！快請她進來……哦不！我這就出來！”

不到一分鐘，院長室那扇刷了新油漆的木門猛地被拉開，樸院長略顯臃腫的身影幾乎是沖了出來！幾年不見，他的發際線明顯後退，肚子也更凸出了一些，圓臉上堆砌着世故和商人的精明氣，但此刻，那雙小眼睛裡閃爍的不僅僅是生意人慣有的熱情，更充滿了巨大的驚喜和一種如釋重負的……迫切？

“哎呦喂！李老師！Anna·Lee老師！！”樸院長三步并作兩步跨到安娜面前，聲音因為激動和拔高而顯得有些尖銳，雙手下意識地伸出想去握安娜的手，卻又在半途僵住，最終隻做了個請的姿勢，臉上的笑容幾乎要擠出皺紋：“天大的喜訊！老天開眼！您總算回來了！真是……真是太好了！快請進快請進！外面冷，裡面暖和！”

他一邊說着，一邊殷勤地引着安娜走向院長辦公室，那姿态，仿佛迎接的不是一位前職員，而是久旱甘霖的救星或決定中心命運的财神爺。

院長辦公室确實比幾年前寬敞豪華了不少，新換了一張厚重寬大的紅木老闆台，書櫃換成了更氣派的組合式，牆上挂了幾幅廉價的勵志字畫，地上鋪了看上去不便宜但花紋老氣的地毯。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毯上投下明暗相間的光帶，可以看到細微的灰塵在光柱中飛舞。空氣裡彌漫着上好雪茄，也可能是廉價香水模仿的雪茄味和茶葉混合的味道。

安娜脫下大衣，樸院長立刻上前接過，殷勤地挂在角落的衣架上。她露出合身的羊絨套裙，姿态優雅地在紅木桌對面的客椅上落座。樸院長繞回自己的老闆椅，雙手交疊放在大肚子上，努力想擺出鎮定姿态，但眼神裡的急切和試探卻掩飾不住。

“李老師，您這真是……貴人踏賤地啊！什麼時候回國的？一切都還順利？哈佛那邊……” 他搓着手，率先寒暄，語氣裡是抑制不住的、與這裝潢格格不入的殷勤。

安娜微微颔首，算是回應了問候，但沒有接任何寒暄的話頭。她将手中的 Valextra 文件袋平放在光滑的紅木桌面上，雙手十指交叉輕放在文件袋上，擡眼看着樸院長，目光沉靜如潭水，沒有絲毫波瀾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