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餐廳,我回樓上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東西,發現那家夥隻帶走了槍,把現金全留給了我,好像是某種意義上的贍養費。我笑着背起包,帶上跟我一樣被抛棄了的可憐狗狗,乘電梯下樓。前台站的筆挺的夏戎見到我并不意外,還對我點頭緻意。我走過去,和他握了握手。
“謝謝款待,希望我們有機會再見。”我對他眨眨眼,“順便說一句,您戴着灰色圍巾真是帥氣極了。”
夏戎對我綻開一個不那麼程式化的笑容,我擺手道别,轉身向酒店外走去。
已經有一個多月不曾出門,在都市裡難以用肉眼看到季節變化。唯有站在柔和的南風裡時,我才真切的意識到,原來春意已經無所不在。而這也像是給某件事一個美好開始的絕好時機。
在徹底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的時候,我反倒不再急躁,甚至奢侈而任性的決定徒步去找我落魄的王子。
即使Continental在的位置是下城,離布魯克林大橋并不算很遠,但步行過去還是段相當長的路。港灣區、中國城,然後是橫跨東河的磚石大橋。午後時分天空碧藍,沒有層疊的摩天大樓阻礙視線,我看得到天際向無限遠處延伸,沒有一絲雲彩。明明是這麼單調的顔色,卻又豐富到最昂貴的調色闆也要暗歎無力。橋邊一如既往的站了不少遊人,我也帶着走累了的狗站在欄杆邊遠眺。時間漸晚,太陽已經沉到天際線後,灰藍色的河水上懸着被染成霞紅色的玻璃大樓,看上去遼闊而充滿生機。
“真漂亮啊。”我摸着狗狗結實的腦袋感歎道,“如果我們都能活下來,我們帶你的主人來這裡寫生好不好?你會覺得無聊嗎?”
頭枕在橋面的石塊上的狗側眼瞥了我一眼,眼神憂郁,但比起不想原地待那麼久,倒更像是在擔心自己三天兩頭不見蹤影的主人。我笑了,用手撫摸了它一會兒,拉着它繼續向對岸走去。
城市的落日也許比鄉間短暫。待我久違的又一次踏上布魯克林略有些缺乏修繕的人行道時,天已經快要黑透。身後曼哈頓的霓虹燈早亮了起來,争奇鬥豔的連成一片,眯着眼看好像就要把一座島壓塌。相比之下布魯克林的夜燈就稀落了些,更像是居民區的樣子,每盞燈都在等候一個歸人。
我确信和從前一樣,沒有哪盞燈為我而亮。但我知道我必須要去哪,因為有人正等着我來拯救。離開與大橋相連的遊人區,穿過規劃良好的巨大草坪,顧慮到也許狗狗已經累了,我走的并不快,卻有種莫名的儀式感。熟悉的街區越來越近,高樓大廈被年代久遠的磚砌矮房取代。天完全黑了之後,天上忽然下起雨,是紐約常有的那種很急的雨,很快把我從裡到我澆了個透。我的腳步沒有因此停下,有種急切讓我即使厭惡淋雨,也要在大雨裡前行。
直到過了一個拐角,有棟已經破碎不堪的房子突兀的出現在一衆居民樓裡。它的支架焦黑而殘缺,斷了一截的橫梁斜架在塌了一半的牆上,看上去比城市裡遊蕩的靈魂更寂寥,也與我畫中的樣子大相徑庭。
我到了,這裡是Jonathan曾經的家。
不緊不慢的帶着狗走過去,我踩過濕淋淋的玻璃碎片,邁過一塊塊灰泥石頭。我并不擔心找不到我要找的人,一直無精打采的狗低頭嗅着,胸有成竹的一路帶我繞進殘骸,走到橫梁隔出的破碎三角下。
借着微弱飄搖的光,我看見有個人靠坐在牆邊。他一定早就聽見我靠近了,但直到此時,他才肯慢悠悠的擡頭看向我,眼神比雨幕更氤氲、比斷壁殘垣更破碎,卻還是很亮。
“嗨,這位先生,”我對他笑了笑,“你是不是丢了一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