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荷子出嫁的前一天,野梅又在她屋子外晃蕩着,玉荷子的眼淚似乎流幹了,黑棕色的眼珠甚至有着開裂的假象。
野梅坐在靠近門口的榻榻米上,使女正在為玉荷子試着白無垢,褂下是一種向上蔓延的粉櫻色,刺繡的花朵同樣從尾端往上生長,領口與袖口的紅線勾勒出一條紅緞。屏風後露出白無垢的尾巴,野梅盯着那條尾巴看了半晌。
試過衣服出來的玉荷子看到了保持着原來姿勢的野梅,布朗尼也很端正地坐在門框旁。從她手裡轉手的商品熊,被保存得很好,如今身上還散發着檸檬洗滌劑的人造香氣。
“看到你這樣,我突然就放心了。”
十八歲的玉荷子苦笑着,她屏退了使女,在榻榻米的另一端坐了下來。她伸手摸了摸朗尼柔軟的皮毛。野梅正襟危坐了,以為對方要交代自己一些重要的事情。比如說……她的願望。
玉荷子的眉間收緊了,似乎沉浸到過去的記憶中去了。“那個時候,我實在很擔心。”玉荷子的意識又回到了那口枯井旁,她往深深的井内望了望,野梅的屍身橫在逼仄的井中,他的四肢以一種違反常理的姿勢扭動着。
玉荷子曾問母親,野梅還活着嗎?她的父親搖搖頭,說是死了,所以才将一家三口送往了火葬場。
在會燃燒一切乃至靈魂的火焰中,她最小的弟弟又活了過來。爐膛發出了長而尖銳的叫聲,他本應該随着生命氣息一起離開的靈魂又重新回到了原來的軀體裡。
“那時候,爺爺也很生氣。”玉荷子喃喃道,“父親也說,不應該讓你繼續活着,因為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把你從房間裡拖到了井裡,也不知道是什麼偷偷占據了你本來的身體。”
“不過現在……也沒關系了……”
野梅靜靜地聽着,他的意識似乎分為了兩個部分,一部分是他的本質,正在追想玉荷子口中所說的部分,另一部分則是他空虛的靈魂,緩緩離開了身體,以第三視角冷冷地旁觀着正在娓娓道來的姐姐。
羂索也旁聽着這個未知的故事。山野萬松被加茂家主欺騙了,什麼被父母留在世界上的孩子,這都是謊言,他眼前的這個披着人類皮囊的生物,是從一場詭異的死亡事故中死而複生的家夥。
明明從外表上看來與旁人無異,既沒有流淌着咒力,外在依附的也隻不過是兩個未成形的靈魂,那麼真正令人感到顫栗的一定存在于這具身體的内部。
野梅的臉仍然窩在熊玩偶的身體裡,他一句也不吭,仿佛無法接受這個故事。
他被殺了,也死了。做出這件事情的是他的親生父親。
那麼我還活着嗎?野梅問向自己。他的心跳緩緩地跳動着,血管内的血流也緩緩地循環着,好像隻有他身上的時間變慢了。
他忘記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裡的了,手腳發麻,好似不屬于自己。
羂索仍然模仿着玩偶的語氣,他似乎已經從中品嘗到了某種樂趣。
“野梅,怎麼了?”
緊接着,朗尼又借着他的嗓子發出了聲音。
“野梅,受傷了嗎?”
野梅并沒有受傷。
他在燈光下舉着自己的手腕,一絲绮麗的紅葉般的血絲纏繞着他的手指,這是屬于加茂玉荷子的術式。
咒術師們生來的咒力就是等額的,不會增多,也不會減少,而加茂野梅是一個沒有咒力的“普通人”。對于他來說,術式隻是添加在他表面的一件裝飾物。
好在,他身體裡還有數以萬計的人類。